第48章 棘手(1 / 2)

申時三刻,瞧著這雨到底還是落下來了。

孟夏已至,金陵煙雨漸漸多了起來,淅淅瀝瀝,隻籠得宮城朦朦朧朧,卻隻感受到濕氣漸起,走進雨中,也仿佛走進水霧一般。煙雨空濛如霧,霏霏細膩,遠遠望去,隻是樓台煙雨,滿目騰騰如仙境,也是金陵一景,風雅別致,若非身居江南之人,是不會懂這景致之精髓所在的。

成曜從衍之手裏接過竹骨傘,瞳目點漆朗星,神光內蘊,透過蒙蒙的雨霧向衍之含笑致謝:“總管留步,送到這處便好,曜忝居禦林軍,宮內也頗熟知,當不致迷路。”

衍之怔怔地鬆開手,從成曜神采飛揚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垂眸不與他對視,隻是將視線滑到了成曜四品左衛將軍的金撒花帶虎豹織繡盤領右衽袍肩上,金撒花繡紋上已然沾了些水汽,霧蒙蒙的,襯著成曜的踔厲風發,那股振奮的意氣,竟像是在夢中,讓衍之有些看不清楚。

成曜也是天然語帶三分笑意,隻是同顧樂之桃花灼灼卻欲說還休的勾人笑意不同,成曜的笑是讓人打從心裏能感受喜悅和振奮的禮讚,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絲都洋溢著對天地自然、人間萬物發自內心的喜愛,因而他才善於清談,成曜從不憚於表達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讚歎,包括對顧輕塵少年意氣的讚賞,和對衍之略帶青澀卻日漸綻放的美的驚歎,雖不能說坦坦蕩蕩,卻是頂頂自然,讓人能自成曜身上感到某種自然而然的力量,澎湃洶湧。

所以即使成曜也對衍之的態度非同一般地良好,衍之也並不覺得不適,甚至還有些略帶自卑的不安。因為不同於顧樂之單純對衍之皮囊的欣賞讚歎,成曜在意和讚歎的東西,有著某種讓衍之肅然起敬的力量。

她對成曜的滔滔不絕無計可施,但她並不討厭成曜的口若懸河,她隻是……不善應付這樣的人罷了。

衍之前世至今,因處的位置不同,不知見了多少精英俊秀,林林總總,不勝凡幾,從第一眼起,衍之便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位信陽侯府的嫡三子、禦林軍左衛將軍,成曜成副統領,隻除了他朝堂勳貴的身世,其餘種種,與衍之所見過的那些人,都截然不同。

成曜太普通了。

並非平凡,卻普通得和尋常這個作為“人”的定義的存在沒有什麼兩樣。

成曜並不耀眼,也沒有獨特的才能,他隻是普普通通。所以成曜對這天地四方喜愛讚歎,發自內心地為他所見到的一切獻上禮讚。這是獨屬於成曜的視角,也是唯有他才真正能體味的歡欣。

衍之可在商場上唇槍舌戰、明爭暗鬥,也能在宮廷之內明哲保身、悲天憫人,卻唯獨不擅長應付成曜這樣的人。

這樣帶著並不耀眼,卻將衍之刺得自慚形穢的光芒的人。

衍之恍恍惚惚地看著成曜撐著傘離去的背影,即便官靴上沾了泥點,成曜也是極開心的,帶著蓬勃的生命力遠去,雖然沒有聽到聲音,衍之卻仿佛覺得聽到了成曜且歌且行的擊節之聲。

良久,衍之悠悠歎了一口氣。

她正欲轉身,頭上忽然出現了一柄傘。

同成曜持著的那柄竹骨傘不同,這柄傘是白玉傘骨,灑金綢麵,瞧著素雅又奢貴。

國朝非公侯不得用玉,便是一二品的大員,也隻能用金石為飾,在至陽殿中,能用白玉傘的也隻有一人。

衍之一個恍惚,差點以為是顧輕塵在身側。但畢竟衍之知道顧輕塵現下仍隻能躺在塌上,便轉頭安靜地看向執傘的長樂祁陽。

長樂祁陽也遙遙看著成曜的背景,靜靜地持傘而立,目光認真而靜默。察覺到衍之的視線,長樂祁陽轉過頭同衍之對視,聲音裏含著莫名的平靜:“你忘了帶自己的傘。”

衍之點點頭,又朝前方看去。

雨幕漸漸大了,成曜的身影早已不可見。

“回去吧。”

衍之低聲道。

“嗯。”長樂祁陽與衍之一同轉身,慢慢地走向廊簷。走到一半,長樂祁陽忽然開口,“是顧輕塵讓我來的。”

衍之正低頭想著事,聞言一愣,忽然莞爾一笑,笑容雖極淺,卻如同三月剛盛過的繁花,長樂祁陽瞧得有些發怔。衍之並沒有注意到長樂祁陽的神色,隻是眉眼彎彎,瞳孔裏像是盛了細碎的星辰:“我知道。”

“那便好。”長樂祁陽怔怔,遲了些才回道。他低下頭繼續同衍之向前走著,雨霧靜悄悄落在地上,濺起的泥點飛到兩個人的官靴上。

長樂祁陽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些他曾經忽視過的那些事來,腦子裏像是有雷電閃過,模模糊糊出現了個念頭,長樂祁陽呼吸一滯,不敢去抓住那想法,喉頭上下滾了滾,別過視線不去看衍之,有些艱難地開口:“你也十五了。”

“嗯?不錯。”衍之隨口應了,莫名地看了長樂祁陽一眼,見他兩頰泛起些紅暈,眼神閃爍不與她對視,心頭一震,瞬間明白了長樂祁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