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竟有些唏噓。
顧樂之並不放在心上,隻是從容笑道:“不過是閑來無事,燕石妄珍罷了。我向來重口腹之欲,在宮外也方便些,多養了幾個廚子,又常常在金陵四處轉悠,自然對這些門道便心中有些數。其實這還不算什麼,便是我這般奢侈,比起世家豪門,也仍然是不夠看的,更罔論前朝。要說玉盤珍饈、八珍玉食,還是前燕來得更奢華講究些,單看前朝留下的手記食單,便讓人手指大動,可惜……太祖崇尚儉樸之風,這些東西,早就一股腦全禁了,如今,也就那些百年風流世家,仍能得其中三味罷。”
說到最後,便是顧樂之也不得不感歎了幾句,頗有些惋惜不舍,隻是卻礙於身份地位,不能對太祖置喙太過罷了,如今能說到這般地步,已經是顧樂之仗著自己得寵,向來超然於諸位皇子之外,不會遭忌的緣故了。
但顧輕塵卻與顧樂之不同,顧樂之能說,顧輕塵卻不能,便隻好淡淡地笑了笑,硬生生又將話題拉了回來,道:“如此,便隻試試光祿寺的珍饈便已經足矣。隻是待來日,若王弟有幸去六王兄府上做客,六王兄可要讓府上的大廚好生招待小弟一番啊。”
顧樂之聞言,灑脫一笑,一口飲盡盞中茶水,竟喝出了幾分飲酒的瀟灑狂態,清雋爾雅地揮袖道:“自然不致七弟失望便是,我那淮王府,可隨時恭候七弟駕臨哩。”
若說天下世家,太祖顧璜出身的顧氏也算得上是其中一脈,新安顧氏,雖因人才凋零,現在沒什麼人入朝為官,卻誰也不能忽視,隻因當朝皇室,正是新安顧氏的旁支,而現下雖以金陵話為官話,諸位皇子卻是要兼學新安吳語的,而顧樂之母妃更是吳地出身,吳語對顧樂之的影響還要較顧輕塵更大些,故而顧樂之一高興,忽然帶出了幾分新安吳儂軟語的口音,顧輕塵也隻是挑眉看了看顧樂之,心中也不以為奇。
聽著顧樂之的吳語,顧輕塵忽然來了幾分興致,也頑皮笑道:“好請六哥照顧哩。”竟也是十足十的吳語腔調。
顧輕塵小時候學得不怎麼認真,期間又去了好幾年護國寺,如今想起,竟也沒如何忘記,隻是想起當初被誰抱在懷裏一個音一個音教導的情形,一時五味陳雜,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顧樂之微微一笑,忽然停箸,從席邊立起身來,道:“小七且用膳,王兄我且去方便方便。”
說罷,顧樂之向顧輕塵一拱手,婉拒了水生的帶路,特意點了長樂祁陽,顧輕塵看在眼裏,卻也不敢直接拒絕,同長樂祁陽對視一眼,見長樂祁陽麵無異色,便點點頭應了。
因還在用飯,廊下的燈籠一直點著,因而走在廊中,倒也不怕瞧不見路。
長樂祁陽因為了糊弄這差事,向水生和衍之請教過至陽殿的構造,因此不同之前,現下已帶路得十分熟門熟路了。隻是長樂祁陽因衍之的事,對顧樂之左右有些偏見,因此也不去看他,隻專心致誌地帶路。
將入夜了,廊下靜悄悄的,在室中用的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遠遠地傳了出去,啪嗒啪嗒,倒有幾分意趣。
“難得有幸見到長安令主,小七倒是好運氣。”
顧樂之輕飄飄出口,卻震得長樂祁陽發懵,像是有十口八口鍾磬在耳邊一齊敲響,長樂祁陽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出口否認道:“淮王殿下之意,長樂不明白。”
促狹地看了看長樂祁陽,顧樂之倒沒有為難長樂祁陽的意思,隻是打趣道:“能見到裴先生的高徒這副模樣,我也算替父皇報了仇了,嗯,這倒不錯。”
長樂祁陽心往下重重一沉。
裴先生便是前代長安令主,他這一門傳到長樂祁陽身上,自然長樂祁陽便是長安令主,這件事,長樂祁陽不管是衍之還是顧輕塵都未曾說過,甚至江湖知道長安令者,也不超過五人之數,知道長樂祁陽便是長安令主的人,便更是少上加少,但是顧樂之卻……不,現在最重要的,是顧樂之到底是從何處得知他的身份的?
“長樂先生好大的忘性。”直到顧樂之悠悠哉哉地解答了,長樂祁陽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將話問了出來。
顧樂之並沒有多賣關子,隻是微微一笑,道:“長樂先生救小七那會兒,不是還同我的人有過一麵之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