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兒子如此,秋嶽卻隻笑著聽秋少常哭訴,毫不走心地好言相勸安慰了幾句,替自己開脫,裝得與他感同身受的樣子,如同一頭老狐狸:“我又如何有辦法呢?聖人將你充了投壺的賭注,我雖然知道五郎值不了一個賭注的價,但陛下賞識你,我在朝為官,你是明事理的,君君臣臣,為父也無可奈何呀。”
秋嶽雖看起來在替自己辯解,順道寬慰五郎,秋少常將話聽在耳裏,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火氣堵在心頭發不出去,隻讓他越發鬱鬱,有些不是滋味兒地喃喃:“那此事豈非毫無轉圜之地了麼?”
“也不要這麼想嘛。”
秋嶽心裏笑得快暈過去,麵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謅他:“至少能見到翰林,討教學問,也更便利。況且你向來沒什麼朋友,也比孝王長不了幾歲,兩個人一起作伴也很好。再說,教人向學,不正是聖賢之旨要麼,既然孝王頑劣,你便導他向善,有教無類嘛。”
被父親這麼一開導,秋少常心裏果然好受了許多,也寬慰了不少,隻是心頭那股別扭感始終縈繞不去,但秋嶽的話也半點挑不出錯漏來,便悶悶道:“父親所言極是,是少常狹隘。此處花香甚濃,少常便先告退了,異日再向母親請安。”
心裏憋著笑,秋嶽寬宏大量得很,一本正經道:“去罷去罷。”
說完,秋少常便行了禮,又深吸一口氣,舉袖捂著口鼻,照來時那般小心翼翼地順著小徑逃也似地走了出去,飛快地遠離了這個“危險之地”。
秋嶽伸著頭看了半晌,直到瞧不見秋少常的身影,秋嶽方放開哈哈大笑起來,頭上的縑巾都被笑歪了,引得原本在裏頭安排事宜的周氏以為發生了什麼,急急走出來,卻隻見夫君哈哈大笑,旁邊的仆役輕聲說了之前五郎君來此之事,周氏聽罷,無奈地看了秋嶽一眼,搖搖頭輕輕一笑,又走了進去。
秋少常好容易跑到聞不到花香的地方,長長鬆了一口氣,左右一看,才發現他自己已經快跑出了秋府,幹脆又出了門,被風一吹,方才被花香熏得暈乎乎的腦袋清醒過來,知道八成又被阿父戲耍了,心裏鬱悶,心情更是低落,也不想回太學,隻恐觸景生情,想到今後隻能在宮裏陪著不知道是何等品行的孝王,保不齊還要和他綁在一條船上,秋少常一腔愁緒不知同誰去說,隻好舉步四顧,走到哪算哪,權當散心。
這一走,秋少常便走到了景河上頭,站在河邊看著滾滾波浪,萬千富饒氣象,又叫河風一吹,饒是秋少常心裏不樂,也忍不住開闊了起來,漸漸放開了心胸,長長吐了一口氣,瞧著眼前的景致出神。
正在這時候,秋少常卻聽得有人叫自己名字,他轉頭一瞧,是個著青繡祥雲細紋素色道袍的郎君,發束以素黑結巾,背了一把三尺長劍,踏著一雙金邊細紋的官靴,含笑款款而來,神光坦蕩沉鬱,自是鬆形鶴骨,品貌非凡,容貌雖不見得何其出眾,通身的氣度,隻讓人覺得如臨得道仙君,不似凡人。
秋少常看得張目結舌,隻覺那郎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隻見那人走近,又喚了一聲:“不意在此遇見故人,我心中真是歡喜,我離開時,你還這麼大一點。”
那人將手在腰間一比,又是莞爾一笑:“如今這般大了,還成了太學生,差點沒認出你。”
聽那人的言語,秋少常電光火石間想起了一人,失聲叫道:“欽照哥哥!”
一想起對方的名字,往昔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了回來,秋少常神色忽然活潑起來,興奮極了:“欽照哥哥,你不是去了塞北麼?何時回的金陵,怎的也不告訴我一聲?”
含笑著看秋少常一臉興奮的樣子,鍾欽照拍了拍秋少常的肩頭,也不嫌他的問題太多,溫聲地答道:“今日方回的金陵,你還是首個知曉我到金陵的人。你也十四了,還這般跳脫,等你姐姐回來,又要說你。”
秋少常恍然大悟,朝鍾欽照擠眉弄眼:“原來你同我姐姐一起回來的,卻偷偷先跑了回來,在這裏私會佳人。”
鍾欽照隻是微微笑了,道:“雖是私會,卻不是佳人。”
說著,鍾欽照像是看見了要等的人似的,抬眼朝某個地方定定地望過去,恰與某人目光對上,便欣然一笑,補充了一句。
“是平生一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