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平日裏憋得久了,長樂祁陽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句句直往衍之心頭猛戳,衍之臉色越發白了,她此刻心亂如麻,隻低聲嗬斥道:“夠了!”
“哼。”長樂祁陽見好就收,也沒繼續舉例,隻猛灌了一大口茶,語重心長同衍之勸解。“我見你是我債主的份上才這般說,顧輕塵……有帝王之相,這樣的人,利用臣下時自然放得下身段,但畢竟,君臣有別,你若是一輩子將他當做那個需要依靠你的孩童,而不是主君,便是僭越,你也是明白人,這其中的道理我不說你也會懂,可莫讓今日之事成了明日的禍根!”
長樂祁陽說完這一段,自覺心裏舒坦得多,舒舒服服地抱著茶盞喝了一口,看衍之神色,隻道他還沒從身份的落差轉過彎來,便又繼續道:“別的不說,顧輕塵平日同你相處像是沒有距離似的,但你瞧今日你同他行禮之時,他有多開心?他可說你了?這便是征兆。我知道你本領過人,我也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自然也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但顧輕塵不是,他是皇子,你是內宦,他是主,你是仆,這世上,可還沒有願意讓奴才爬到頭上作威作福的主子!”
衍之渾身一震。
長樂祁陽的話振聾發聵,衍之從來沒有自這個角度想過,她自以為對顧輕塵用了真心去關照,顧輕塵對她的占有欲和依賴感也不是她多想,兩人相處得宜,她自然便漸漸忽略了這一點,如今被長樂祁陽一說,自然心亂如麻,瞧著神思不屬,連茶水都差點倒到自己手上,幸好長樂祁陽動作快,及時攔了下來,不然滾燙的茶水這麼一下去,雖說燙不傷,也得紅上好幾天。
被這麼一打岔,衍之倒是找回了幾分理智,卻也沒了再商討事情的心思,隻是以明日還要當值為由,趕長樂祁陽回房。
長樂祁陽知道衍之對顧輕塵的感情非同一般,倒也知曉是自己的原因,卻並不覺得有錯,他是這朝代根正苗紅的好青年,心裏裝著的當然不會是人人平等,因他生下來就知道,這世界是不平等的,有人生來就是勳貴,而有人天生就是泥腿子,是家生子。這世上有賤籍、有奴籍、有軍籍、樂籍、匠籍,有的是做夢都想成為平民,脫離自己戶籍的人,唯獨沒有平等。
這是長樂祁陽生下來就知道的,也向來是這樣被教導的,所以他無法理解衍之天真地將主子當做朋友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長樂祁陽交友向來三教九流,從來不拘對方的身份,他將衍之放在了心上,便不可能瞧著衍之去走一條他眼裏的死路。
隻盼衍之真的能明白吧……
長樂祁陽看著熄了燈火的房間,暗暗歎了一口氣,邁步向自己的臥房走去。
隻剩衍之一人,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但不管心中有再多的思量也好,第二日,衍之終究是還是要去錦衣衛那邊當值。
告了一日的假再回來看到錦衣衛的這牌子,衍之卻已經不是之前那置之事外的模樣,看著堂上的匾額直歎氣。
“為何而歎?”
衍之正歎著氣,背後忽然出現一道聲音,嚇得衍之往旁邊跨了一步,回頭看見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秦舟,苦笑著拱手道:“秦千戶還是這般神出鬼沒。”
“某之絕技,唯輕功一道頗有造詣,謬讚了。”秦舟眼裏忽然閃過一絲笑意,因閃得太快,衍之還以為自己看錯,再定睛一看,果然還是那個冷漠穩重、總嚇得宮朗瑟縮不已的秦千戶,哪裏有半分笑意。
衍之放下心,歎了一口氣坐到了自己慣常的位置上,飲了一口茶,苦笑著回答秦舟之前的問題,道:“歎氣如何需要理由?剛告了一日的假,卻又不得不回來麵對這成山的案牘,如何不歎氣?”
“哦,這個麼……”秦舟目光在案牘上一掃而過,嘴角掛上一絲譏誚的笑意,說得風輕雲淡,“若是為這個煩惱,倒是不必了,因昨日,正是下了值之後,放你們案牘文書的庫房……失竊了。”
“失竊?!!”
衍之瞪大眼睛,從原地蹦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叫出聲,聲音剛卡在嗓子眼,就聽門外傳來一道洪鍾般的聲音,一道旋風般的影子撲了進來,緊緊抓住秦舟的肩膀:“你再說一遍?什麼失竊?”
秦舟抹了抹韓老大人噴到自己臉上的唾沫星子,臉色一如平常,重新說了一遍:“正是放你們案牘文書的那個庫房,失竊了。”
韓謂如遭雷劈,呆立在堂上,半晌也不動彈,手還抓著秦舟的官服。
衍之正在心裏讚歎韓祭酒不愧是老大人,膽色過人,對錦衣衛一點也不像小年輕那樣畏如蛇蠍,便見韓謂一個白眼,竟生生昏厥了過去。
“韓大人!!”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