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金陵清新了不少,哪怕之前的雨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長生坊的青磚地之間仍未幹透,來往行人都走得小心翼翼。
長樂坊是金陵內出了名的烏衣巷,便是道上的地磚,也用的是僅次於宮內禦用之品的青磚,雖離宮城遠了些,卻也有不少權貴世家在這邊安了外宅,或是修了園子。以顧默成的身份,在此處原也沒有宅子的,但沈濂畢竟吳郡沈家出身,雖是外係,但底蘊仍在,在長樂坊也有一處園子,名字還是先帝時沈老丞相提的,名為“四正”。
四正者,取《周易》四正卦之意,分指四季,又指四方,將這園子修建時包羅萬象、合並兼一的用心點了出來,對景致精致繁複,於關鍵之處卻簡潔留白的四正園而言,是再貼切不過的名字。
酉時。
被顧默成等待多時的客人終於姍姍來遲,在家生子帶領下踏過四正園的小石板路,經由重重疊疊,山重水複的景色,到了設宴的湖心亭。
亭中隻有四席,其中三席業已坐了人,唯左首客席尚空。來客將目光淡淡在三人身上一轉,終於將視線停在右首客席那人身上,似笑非笑打了聲招呼:“原來崔郎中也在,竟不曾聽聞,否則我們倒可做個伴,省了兩道的麻煩。”
頂著來人的視線,戶部郎中崔嵩頭皮發麻,連忙起身躬身拱了手行禮:“不敢勞煩秋部堂。”
秋嶽嘿嘿一聲,並未多說,隻是冷著臉向上首顧默成和沈濂拱了拱手,便從從容容入了席。
沈濂隻是眼觀鼻鼻觀心坐在那邊,對方才的事視而不見,輕輕拍了拍手,仆從第次而入,這宴席便算是開了。
因之前與沈濂有過商討,顧默成也未怎麼說話,隻是默默坐在一旁飲酒,連自己主君都沉默不語,崔嵩麵對頂頭上司,更是什麼都不敢說,噤若寒蟬地對著自己麵前的菜品猛夾,不知道的還以為崔氏外係竟落魄至此,連一頓飯都吃不起了。
席上雖隻有沈濂和秋嶽談笑風生,但場麵卻半點也不見尷尬,沈濂和秋嶽算得上是舊交,兩人年歲相差不大,又都是世家子弟,自然意趣相投之處甚多,一聊起來,加上秋嶽刻意忽略周圍,竟有些知己好友般交情的架勢。
但沈濂邀秋嶽來此,畢竟也不是為了敘舊聊天,眼看聊得差不多了,沈濂便努力將話題往顧默成身上靠,連秋嶽今年將及笄的女兒也扯了出來,硬生生用都將要成年這一點,把顧默成拉進了兩人的談話之中。
秋嶽也是無奈,但他肯赴宴,也不是為了擺架子來的,姿態擺得差不多了,自然便也順著沈濂給的台階下了,略寒暄了幾句,便見沈濂和顧默成對視一眼,秋嶽捋了捋髯須,心知正戲就要來了,便停了箸,打起精神準備應對。
果不其然,隻見沈濂把玩著酒盞,笑道:“今日宴席,本為崔郎中與秋部堂所設,卻是我們聊得火熱,讓崔郎中在一旁喝悶酒,是沈某之過。”
崔嵩自然連道不敢,又恭維了沈濂和秋嶽幾句,唯唯諾諾,並不怎麼出頭。
秋嶽冷眼旁觀,從看到崔嵩起,他心裏便門兒清,與興王合作也非不可,但對方也需要一個放心的棋子安插在自己身邊,這顆完完全全聽興王和沈濂的話的棋子,便是崔嵩。隻是……興王向來不可靠,若不是夏霖出人意表做了那樣的決定,秋嶽又何必接過沈濂的橄欖枝,來赴這不情不願的宴席。
“崔郎中老城謀國,做事妥當,實乃戶部支柱,秋某平日多受崔郎中照顧,先敬酒一杯。”秋嶽到底還是接過了沈濂話中的意思,將提攜崔嵩之意接了下來,舉杯祝酒。
崔嵩受寵若驚,連忙飲了酒,嘴裏客套幾句,眼睛卻向顧默成看過去。
顧默成冷眼旁觀,眼見得火候差不讀,便撫掌而笑,道:“幾位大人都是棟梁骨幹,國之名士,孤雖不才,強敬三位大人一杯,還望三位大人同心協力,一齊為朝廷辦事才是。”
說完,顧默成一口將酒抿了,秋嶽同飲了,放下酒杯,又看向沈濂。
合作麼,自然有來有往,秋嶽並不比顧默成和沈濂被動,相比之下,在現在聯查的案子上,以秋嶽所掌握的利益糾葛,不知比顧默成多上了多少倍,加上五郎秋少常又是孝王伴讀,現在的秋嶽,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占據了主動位置,現下秋嶽既然答應了提攜崔嵩,那接下來,便該是顧默成給出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