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穀太醫答應下來，衍之讓水生送他離開至陽殿之後，才淡淡看了長樂祁陽一眼。
長樂祁陽盯著顧儒林的屍首，怔怔出神。
“顧淩天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忽然聽見衍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反應過來衍之在同他解釋為何要讓穀太醫做偽證，偏著頭平靜地看著衍之。
衍之沒有理他，隻是自顧自地擦著方才顧輕塵坐著的桌案，反反複複，動作機械又木然，聲音卻平穩得不見方才的一絲顫抖：“他敢在至陽殿殺死顧儒林，是有這份底氣的，他已經做好了應對陛下的打算，隻要我們發難，就會落入被動。何況，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把真相說出去，最後的結果也隻能是息事寧人，而且還一定會被顧淩天大做文章，連累顧默成。”
“顧默成也就罷了，秋嶽一定不能陷進去。”長樂祁陽低聲接過衍之的話，抬眼看向衍之，眼中沉痛之色分明，“這才是主要的理由罷。”
衍之隻是無聲地點點頭，停下了擦拭的動作，看向外頭，悄無聲息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抬頭看著長樂祁陽，道：“顧輕塵還有多久能醒過來？”
長樂祁陽估計了一下，沒有再提這件事，輕輕從顧儒林屍首旁邁開，讓小順子蓋上白布，便不再向那邊看上一眼，隻溫和地看著衍之，道：“我打得不重，約莫快醒了吧，你打算讓輕塵……”
看著衍之的神情，長樂祁陽沒有再往下說，怔忪片刻，方繼續道：“你以為他會去麼？”
衍之搖搖頭。
長樂祁陽歎了一口氣。
“但他非去不可。”衍之淡淡道，像是在說顧輕塵，又像是在說自己，眼神悠遠蒼茫，“沒有什麼跨不過去的。每日天下生生死死那麼多人，哪一個沒有家人親眷呢？隻著眼自己在意的人是不成的，一葉障目，泰山便不在眼中了。長樂，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雖是陳述句，但衍之的語氣卻有些迷茫，像是在詢問長樂祁陽，又像是在詢問自己。
分明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但經曆和三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情景，衍之仍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她幾乎忘記了一開始為何要選擇跟在顧輕塵身後，為何想要給這個時代做些什麼改變。
畢竟，如果連周圍的人都沒有保護好的話，還說什麼改變呢？
明明是自己做的決策，卻單單漏掉了最顯而易見的那個人，是自己真的沒想到，還是假裝看不見？
這些問題，就算不用顧輕塵質問，衍之也在心中拷問著自己。
她心中越來越困惑，連帶著麵上也顯出了三分動搖。
長樂祁陽看在眼裏，心中一驚，舌綻蓮花，運上了兩分內力，聲音在衍之耳邊炸開：“衍之！”
衍之悚然一驚，眼中清明起來，看著長樂祁陽，透過他堅定的眼神，衍之慢慢有些清醒過來，從鑽的牛角尖之中出來，捏緊了拳頭。
“你要去瞧顧輕塵麼？”看衍之臉色恢複，長樂祁陽暗自鬆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柔聲轉移了話題。
衍之知道長樂祁陽心思，心中感激，卻連一絲感謝和興奮都表現不出，心中壓抑著莫名的情緒，隻淡淡地看了長樂祁陽一眼，彎了彎嘴角，輕輕點了點頭。
長樂祁陽約莫也能摸到幾分衍之的心思，隻是勉強笑了笑，貼心地也不多問什麼，便點點頭，率先朝內間邁步而去，衍之便靜悄悄跟在他後頭。
待進了內間，長樂祁陽才發現顧輕塵原來早就已經醒了過來，正睜著眼睛愣愣地瞧著房上的大梁，一動不動，也不說話，若不是他瞪著大眼，倒像是睡著了似的。
長樂祁陽一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估摸顧輕塵的內力進度恐怕還要較自己所想的快上幾分，此時倒也不必深究，隻走近顧輕塵，摸了摸他的頭，坐在他身邊，道：“原來你早醒了，怎麼也不叫師父過來。”
顧輕塵轉頭看了一眼長樂祁陽，眼中空空地，瞧不出情緒，他瞧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又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房頂。長樂祁陽歎了一口氣，像之前衍之常常對顧輕塵做的那樣，握住了顧輕塵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溫暖，顧輕塵眼中忽然有了劇烈的波動，轉頭盯著長樂祁陽握著自己的手，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長樂祁陽手上，長樂祁陽心中揪成一團，拿另一隻手將顧輕塵攬入懷中，輕拍著他的背，感受著自己的衣襟漸漸濕潤。
衍之垂下頭，並不去看顧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