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之喉頭有些發緊。
她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隻默默飲了秋少常殷勤奉上的武夷紅袍。
茶過三巡,衍之實在被秋少常灼灼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便打消了寒暄兩句的意圖,直入主題道:“我來,是有一件事要讓你知道。”
秋少常看衍之神色鄭重,也打起精神,洗耳恭聽,卻聽衍之道:“殿下,與大殿下、三殿下,有生死大仇,非報不可。”
衍之一語驚人,秋少常手一抖,差點打翻了茶盞,索性他向來沉穩,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穩下心神,細細思索一番,他是見到今日顧輕塵和顧淩天的模樣的,加上這些時日了解的不少事,如今說來,雖然事實令人心驚,卻也並非無跡可尋,便鄭重地放下手上的茶盞,注視著衍之的雙眼,字斟句酌道:“衍之以信士待少常,少常必以誠報殿下。”
秋少常臉色肅穆,一字一頓。他明白衍之告訴他這等秘辛之意,也全身心地決意將自己的學識才華統統獻給慧眼識珠之人,於秋少常而言,這個人既是衍之,又是顧輕塵。
每個國士心中,都有一顆治國平天下、賢君名臣之心,如今皇室動蕩,天子又擅弄權術,天家多事,以秋少常眼光,能擔當社稷者,一二而已。
而這其中,兩位殿下輕狂,興王虛偽,雍王無意權勢,餘下之人,若以秋氏百年計,選擇顧輕塵亦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這個選擇,秋嶽已經做過了,秋少常肯輕易便交付真心,其中,誰說又沒有秋嶽的影響呢?
秋少常的心思,衍之並非不明白,她並不在意秋少常的私心,秋氏若肯助一臂之力,百年榮光,誰說不能再續百年呢?人至察則無徒,不論周圍之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思聚攏,隻要肯全心做事,衍之便不介意。
一念至此,衍之輕輕飲了一口茶,並不答秋少常的話,隻輕飄飄揭過這一茬,微微笑道:“近來,你父親可還好?方才在那邊,事務繁多,也不曾同秋部堂打過照麵。”
“父親方才還提起過你。”秋少常聞弦音而知雅意,也不再糾結於方才的話,隻順著衍之的話往下說,又站起來替衍之倒了一杯茶,看向衍之的目光越發溫和親昵,更多了一份不言而喻的默契,“隻是近日朝堂上也不安穩,加上要興王那邊也總有些不太平,因而也總不能撥冗同你見麵,讓我托句話替他告罪一二。”
衍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近來興王那邊果然是有事發生,否則也不至於那般急切,以至於竟然在顧輕塵麵前不慎露了行跡。但也並未多問秋少常,她來此雖不止是為了告知秋少常兩宮交惡之事,但秋少常的態度既然已經探聽妥當,衍之便琢磨著要怎麼去顧默成那邊試探才好。
正在這時,衍之聽秋少常遲疑道:“衍之,殿下與……其他兩位殿下交惡,如今至陽殿,可有圖謀?”
聽秋少常言下之意,衍之心中一動,知道他有建言,便前傾身子道:“還未,莫非少常有何想法?”
畢竟有些事隻有這時代的儒生才了解得清楚,秋少常一心為了至陽殿謀劃,自然是最佳人選。衍之心中也並不懷疑,她有時無計可施,但秋少常所見,卻未必如此,儒生如何亂政的手段,不光是從衍之所見的史書之中,便是今世所見,例子也是比比皆是了。
秋少常遲疑片刻,躊躇著道:“我有一個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衍之權且聽一聽,若是認為不可,那我們還可再議。隻是以我之見,如今我們已然山窮水盡,便是試一試也是無妨的,我們一無所有,而對方卻樹大根深,自然隻有借力打力,借機蠶食,才能得以喘息。”
衍之聽秋少常長篇大論已是有些不耐,但仍笑道:“少常但說無妨。”
秋少常像是橫下心,也不賣關子,皺著眉看著衍之,小心翼翼道:“不知衍之知不知曉,鎮北王世孫近來上表請求進宮一事?”
衍之點點頭:“這事不止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在後宮也有所耳聞,自然是知曉的,隻是不知和借力打力有什麼關係?”
“這幹係麼,自然在禮字上。”
秋少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眸中閃過自信的光芒,雙手在膝上放得規規矩矩,背脊挺得筆直,仍是一副老實少年的模樣,但說出來的計策,卻全然將秋氏與生俱來那副對政治敏感無比的嗅覺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