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平行是男女最好的相處模式,無限靠近但始終不要重合,永遠留一份美好的幻想給彼此。
黎美晴和黎國強開始忙著料理母親的身後事,作為半子的柳之賢也來幫忙。做頭七的那幾天,他差不多天天都來。
“叔叔,謝謝你。”某天晚上黎美晴留下守夜,柳之賢和黎璃一同回家的路上,她向他表達了謝意。
柳之賢愣了愣,不自在地笑笑,“小璃,說‘謝謝’太見外了。”
黎璃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合時宜,像是和一個陌生人對話。她明白是柳千仁的緣故,那個陰影她現在還不能忘記,連帶著影響了身邊的人。
“小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差不多有一年了,你對叔叔的態度疏遠了許多。”柳之賢隱隱感到不對勁,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天聽到黎璃客氣的道謝,柳之賢免不了尋根究底一番。
這個秘密,她不能告訴任何人。黎璃用力搖頭,轉移了話題,“我沒見過爸爸,外婆走的時候有叔叔送她,她一定很高興。”眼淚掉下來,落於手背,被冷風一吹有點涼颼颼。
柳之賢做夢也料不到,被黎璃隱藏起的秘密竟然與柳千仁有關。他所能想到的不過是黎璃正經曆著失去親人的痛苦,而這種痛苦可能也折射出她自幼喪失父愛之痛。
追悼會上,裴尚軒站在黎家親戚之後,聽黎國強向來賓致詞。他的視線從前方人叢中間越過,搜尋到黎璃的身影。
黎璃垂著頭,幾天來哭得太厲害,眼睛又紅又腫,連隱形眼鏡都不能戴,此刻她哭不出來了。她也不想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哭泣,傷心是一件私密的事,沒必要在大庭廣眾下像演戲一樣聲淚俱下。
哀樂響起,來賓魚貫上前向死者告別。黎璃看著躺在棺槨中的外婆,殯儀館的化妝師手藝不錯,老人的臉色紅潤柔和,似乎隻是在沉睡。黎美晴號啕大哭,像瘋了一樣撲在玻璃罩上,合柳之賢、黎國強、嚴麗明三人之力才將她拉下去。
黎璃木然地站在一旁看著母親哭鬧,突然打了一個寒戰。她不知道倘若有一天躺在裏麵的人換作黎美晴,自己會不會流淚?
裴尚軒望著麵無表情的黎璃,感覺異常遙遠。
外婆被推進去火化,家裏人張羅著來賓坐車去飯店吃豆腐羹飯,招呼親朋好友之聲與剛剛濃厚的悲哀氣氛形成鮮明對比。黎璃退到角落,心裏頭空蕩蕩的,恍然有一種鬧劇結束的諷刺感。
裴尚軒走到她麵前,張開口想說一句“節哀順便”,卻被黎璃死灰般的目光驚嚇住了。“丫頭,你別嚇我。”按著她的肩膀,他擔憂地看著她蒼白的臉。
嘴唇翕動,黎璃輕輕吐出幾個字。他湊過去聽,幾不可聞的呢喃,“帶我離開。”
“好。”想也不想,裴尚軒一口應承。
一個略顯陰柔的漂亮男子遠遠地注視著角落裏的他們,嘴角輕蔑地向上挑起。
裴尚軒帶著黎璃離開殯儀館,將一枚一角錢硬幣拋到身後。她微抬著頭沒說話,目光中帶著疑問。
“我媽說要這麼做,我也不清楚。”他抓了抓頭發,拉住她的手飛快地跑起來,一口氣跑到西寶興路路口。
“你想去哪?”趁著紅燈,裴尚軒詢問黎璃的目的地。她茫然地搖頭,圓圓的臉經過方才劇烈奔跑後泛出了淡淡的紅,比之前嚇人的蒼白好多了。
他舒了口氣,牽著她的手過馬路。記不得從何時開始,裴尚軒喜歡握著黎璃肉嘟嘟軟綿綿的手,他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一個問題:這樣,是否過於親密?
坐車到外白渡橋,免費開放的黃埔公園內遊人寥寥。並肩坐在防汛牆上眺望江對岸的東方明珠電視塔以及正在建造中的金茂大廈,江風吹動衣角獵獵。
天空雲層堆疊,陰鬱得就像她的心情。她又忘了戴手套,手和臉被寒風吹得冰冷。
黎璃靠著裴尚軒的肩,這是一次放縱,享受暫時能屬於自己的溫存與任性。她低聲說:“裴尚軒,以後你要活得比我久。”
“嗯?”他不解。
她晃著雙腿,衝著江麵大聲喊叫:“啊!”尖尖的嗓音,刺著裴尚軒的耳膜。體育課身體檢查,黎璃的肺活量不錯。她的喊叫聲持續了一分鍾,直到氣喘籲籲。
裴尚軒看著黎璃的側麵,圓潤柔和的線條繃得很緊,顯然她的情緒仍處於壓抑狀態。他抬起手,輕輕揉著她的短發,小心翼翼地勸慰,“難過就哭吧,我的肩膀借你靠。”
“我哭不出來,裴尚軒。”黎璃側過頭,視線停留在他的臉,紅腫的眼睛因幹澀而疼痛。她沒戴眼鏡,要湊到很近才能看清楚人的五官,可是他不一樣。這張俊臉印在腦海裏,閉上眼睛亦能清晰可辨,有可能一生都忘不掉,“我不想再看到死亡,再也不要了。”
他從衣袋裏摸出香煙,用打火機點燃。
“好。”他答應了她。
黎璃不再說話,靠著他的肩膀看銀灰色的江鷗點水飛行。她不能再忍受愛著的人離自己而去,而對於裴尚軒,少一個朋友並不會傷心很久。
一九九六年歐洲杯,德國隊成為歐洲冠軍。黎璃半夜起來看最後的決賽,因為是德國。
她在淩晨打電話給裴尚軒,問他有沒有看比賽。他睡意朦朧,含混問道:“你不是喜歡阿根廷嗎?”
一九九零年意大利的夏天,對於裴尚軒隻是一個賭約。他支持德國隊,未必有多喜歡,僅僅是為了與黎璃的阿根廷抗衡。
黎璃掛了電話,看著屏幕上穿著白色球衣的德國隊員歡慶勝利。她用手掩住嘴,笑出了眼淚——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一個人!
被電話吵醒的裴尚軒睡不著了,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機調到有線體育台。德國2:1戰勝捷克,歐洲杯曆史上第一場金球決勝的比賽,德國人舉著國旗滿場飛奔,失敗的那一方頹喪地坐於草地,眼神空洞。
他的記憶回到一九九零年夏天,黎璃喜歡的阿根廷也是這樣看著德國人慶祝勝利。一九九四年世界杯,他失去了自由,連同對生活的信心。
他自暴自棄,不想再與過去牽扯。可是那個喜歡阿根廷的女孩始終不放棄他,就像她對藍白色的球隊,不管失敗幾次,她依然癡心不悔。
德國隊隊長克林斯曼從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手中接過冠軍獎杯,高高舉過頭頂,女王樂隊《Wearethechampions》旋律響起,裴尚軒微微含笑。
有黎璃這樣的朋友,真的很棒!
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淩晨四點四十分,裴尚軒和黎璃在酒吧看歐洲杯直播,德國隊在最後一場小組賽中傾盡全力仍然輸給了捷克,從而喪失了小組出線的機會。一九九六年克林斯曼捧杯的畫麵就此定格,成為德國隊這些年來唯一收獲的榮耀。
那時候他的生活處於失控邊緣,生意陷入困境,婚姻似乎也走到了窮途末路,裴尚軒看不見希望。
黎璃坐在他旁邊,眼神溫暖地望著他。像過去了的很多年裏,她在他轉頭就能看到的地方,無聲給予支持。裴尚軒伸出手抱住黎璃,英俊的臉距離她很近,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黎璃,你是不是喜歡我?”
但是在一九九六年,裴尚軒從未想過黎璃是否喜歡自己,也許是他潛意識裏拒絕設想這一可能性。他固執地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唯獨與愛情無關。
當時間停在告別麵前,他才明白自己原來很愛很愛她。如果你握著一個人的手感覺到的是幸福,難道還需要什麼證據來證明你愛她?
裴尚軒握著黎璃的手,一握便是好幾年。
大一暑假,黎璃找了一份家教,替一個初一女生補習英文。裴尚軒取笑黎璃這是去誤人子弟,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有教學經驗嗎?”他糗她。
黎璃昂著頭,盡力縮短與他的身高差距,“當然有了,我替某個笨蛋補過不知多少次課了。”
久遠的記憶,無憂無慮少年時,煩惱的事情過不了幾天就拋在了身後,似乎連那時的天空也比現在更澄澈明淨。那段回憶裏還有一個人,笑顏如花的美麗少女。
難堪的沉默彌漫周遭,他們都還沒真正遺忘。有些事情雖然過去了,但留下了疤痕,時刻提醒著曾經。
“黎璃,我要去廣州。”裴尚軒率先打破沉寂,揉她的短發已成了他的習慣動作。
她稍感驚訝,“去幹嗎?”
“我不是讀書的材料,我爸想帶我去廣州,做服裝批發。”裴尚軒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惡作劇地衝黎璃的臉吐出煙霧。
黎璃一手捏住鼻子,另一隻手當扇子讓煙味散去。她故作歡快地說道:“做生意啊,將來發財當了大老板,可別忘了我這個窮朋友哦。”
他一味地猛笑,瀟灑地轉身,舉起手朝背後的她揮了揮當做再見。
“你這塊牛皮糖,我想甩也甩不掉了。”
“一帆風順,笨蛋!多長點心眼。”黎璃提高聲音,怕裴尚軒聽不見。
高大的男人回身,似笑非笑點了點頭。
裴尚軒坐火車離開上海那一天,黎璃背著書包去給初一女生補課。穿行在狹窄的弄堂,看著熟悉的紅磚房,她想念過去的自己與他。
他們都離開了年少,再也回不去。
黎璃的學生名叫沈潔華,留級重讀初一。女孩看上去呆頭呆腦,無論她重複講解多少次,給她的反應總是茫然以對,她當年教不肯好好用功的裴尚軒都沒這麼累過。
黎璃免不了挫敗,心情低落地在家出試卷。她已經把題目出到“I_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