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被裴尚軒搶白的男人瞟了一眼傲慢的男人,“黎姐,你的人品一眼看上去就比老大好多了。”
“你們還打不打牌?”裴尚軒氣勢洶洶喝道,但笑眯眯的神色顯然並未真正生氣。他朝潘文輝努了努嘴,“阿文,替我招呼黎璃。不過不要灌醉她哦,這女人酒品比人品差了十萬八千裏。”
“收到。”潘文輝打了一個響指,問黎璃能不能喝啤酒。她嗔怪地瞪了裴尚軒一眼,擺著手告訴他隨便哪種飲料都可以。
潘文輝的身影很快湮沒於層層疊疊的人群中間,黎璃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暗中歎氣。自從一九九七年他把她騙到人民廣場,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拂袖而去,裴尚軒便有了她“不合群”的想法,每次把她拖去參加聚會都會想方設法讓自己的朋友注意到黎璃。她說過他好幾次停止再做這種無意義的事,他都當做耳旁風。
如果單純想擴大她的交際圈倒也罷了,偏偏有時候他的目的是變相替她介紹男友。裴尚軒總是取笑以她接近於零的男女經驗值,自己看人的眼光必定比她高明,再加上父母時常叨念希望黎璃這樣的好女孩將來有個好歸宿,他便把替她找男朋友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黎璃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他所謂的朋友在她眼裏,與狐朋狗友無異。她不好意思當麵反對,每次都要絞盡腦汁想個借口迂回婉拒。
她坐在一邊看他們打牌,潘文輝回來遞了一瓶啤酒給她。他拖來一張凳子在她旁邊坐下,有一句沒一句閑聊。酒吧內聲音嘈雜,他們不得不盡量提高嗓門說話。
言談間她得知潘文輝畢業於同濟大學建築係,因為配電腦認識了裴尚軒。他喜歡笑,一笑左臉就會出現個很深的酒窩,奇怪的是右邊就是沒有。
“很特別吧?”見黎璃在觀察自己,潘文輝孩子氣地在臉上戳了戳。黎璃忍俊不禁,撲哧笑了出來。
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問道:“另外一個到哪裏去了?”
潘文輝嗬嗬笑著,同樣一本正經回答:“我媽說我生下來太可愛,被鄰居親啊親的,親不見了。”
黎璃正喝著啤酒,沒思想準備,酒嗆進了氣管。裴尚軒聽到她咳嗽,探過身子問她怎麼了。她邊咳邊抬手,示意自己沒事。
潘文輝賣力地拍著她的後背順氣,挺無辜地辯解:“黎璃,我沒那麼好笑吧?”
她連吸幾口氣,側過頭似笑非笑瞧著他反問:“你說呢?”輪到他挑眉,繼而放聲大笑,連說:“有意思,很少見到沒被我電倒的女生。”
裴尚軒看著他們相視而笑的一幕,突然升起一種被隔絕在外的孤獨。他一早就明白黎璃是與他不同世界的女孩,她聰明優秀,除了外表不佳之外基本上找不到缺點。反觀他自己,學曆不高,進過少教所,即便現在賺了錢他還是自卑,覺得背後總有人在指指點點說他“坐過牢”。他的自卑揮之不去,便不斷用揮霍來滿足失衡的心理。
黎璃去金橋開發區上班後,他們見麵的機會寥寥無幾。偶爾碰頭,他驚覺多年的死黨在慢慢蛻變:以前亂糟糟的頭發精心打理出了層次,她不但學會了化妝,穿衣品位也有了很大進步。裴尚軒惶惑不安,恍似看到即將破繭而出的蝴蝶,預感總有一天她會飛離。
比如此刻,盡管他支開旁人獨獨讓潘文輝招呼黎璃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撮合他倆,可是他們的默契仍讓他不舒服,好像這兩個人來自於同一世界,錯落凡塵。
酒吧裏的電視機現場直播各國迎接千禧年到來的盛況,離零點還差十秒,全體起立倒計時。
“十、九、八……三、二、一!”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裴尚軒緊緊擁抱黎璃,“HappyNewYear!”
她籠罩在裴尚軒的氣息之下,心潮澎湃。奈何下一秒懷中空了,他放開她側身與女友親吻。黎璃尷尬別轉頭,愕然發現酒吧裏雙雙對對的情侶都在相擁熱吻,自嘲一笑。對情侶來說,的確唯有接吻才最應景。
潘文輝放下環抱的雙手,輕輕拍著黎璃的肩膀。她回頭,看到他深深的酒窩。
“黎璃,新年快樂!”說著,他湊過來給了她一個輕柔的吻。
這是第二個吻她的男人,她的初吻被柳千仁奪走了。
他們都不是裴尚軒。
慶祝千禧年的狂歡派對散去後,黎璃在出租車後座打開皮包,取出小巧的日記本,在一月一日這頁寫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歡裴尚軒”。
她看著落鎖的日記本,搖下車窗把鑰匙扔到飛速倒退的大街上。
黎璃和潘文輝在分手時交換了電話號碼,她是出於客套,壓根沒想過他真會打電話給自己。她對潘文輝的記憶僅限於半邊酒窩以及那個說不出含義的吻,那晚還說了什麼她記不得了。
他約她吃火鍋,黎璃還在想推辭的借口,他反應極快地開口道:“除非是女性生理痛,其他借口我一概不接受。”
這人,說的什麼話!她又好氣又好笑,調侃道:“加班呢?”
他隔著電話笑,她似乎能看到他臉上迷人的酒窩,“加班值多少錢?我賠給你老板。”她不禁莞爾,這個男人的霸道讓她抗拒不了。
黎璃想這是不是自己年複一年堅持不懈的心願終於傳達給上天,所以特意派了一個人到她生命中,讓她能真正放開裴尚軒?
她答應和他約會,下班前還特意噴了Alice送給她的香水。她一直覺得香奈兒的味道太重不適合自己,不過據說這是一款很性感的香型。
黎璃到達約會地點,潘文輝已經在等她了。他殷勤地替她脫下外套,突然從她的圍巾旁變出一朵紅玫瑰,故作吃驚道:“是哪位男士搶在我之前了?”
她睜大眼睛,強自鎮定接過紅玫瑰,嫣然而笑,“謝謝。我猜測是送花人搞錯了對象。”並非第一次收到花,但這位送花人與之前的相比,震撼指數比較高。
潘文輝笑不可抑,酒窩若隱若現,像是盛著醉人的美酒。黎璃垂下頭,將花湊近鼻端裝作嗅聞轉移注意力。她鄙視自己的無用,難得有個男人向她獻殷勤,她居然又想到了裴尚軒。
還真應了她的想念,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看來電顯示——“裴尚軒”三個字隨著振鈴音歡快跳動。黎璃暗自罵了句髒話,沒好氣地問他有什麼事。
“請你吃飯。”他先打電話到她家,黎璃的繼父透露說她今晚不回家吃飯。裴尚軒左思右想,總算找到理由打她的手機,其實他想問她和誰在一起。元旦那天潘文輝親吻黎璃的鏡頭他看在眼裏,連著幾天都沒心思做生意。
他說不清楚自己哪裏不對勁,死黨有人喜歡,他該高興才是。尤其是追求她的男人正是他認為足以與黎璃匹配的精英。
黎璃壓低嗓音回答:“我沒空。”她想了想,索性說謊堵住他接下來的疑問,“加班。”潘文輝挑了挑眉毛,不動聲色地將羊肉放進火鍋。
她不清楚裴尚軒有沒有聽到店裏亂哄哄的人聲,迫不及待想掛斷電話以免他起疑。就在她準備說“再見”時,裴尚軒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黎璃,你以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她愣了,過去說了那麼多話,誰知道他在問哪一句?她確信他聽到了店堂內服務生高聲吆喝的“歡迎光臨”,一個個中氣十足堪比三大男高音。黎璃慚愧,還有什麼比謊言被當場揭穿更難堪?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對麵的潘文輝將涮好的羊肉片放進她的調料碗中。黎璃看了看他,沒看到他有何不悅。
“你和潘文輝約會?”電話那頭的男人咄咄逼人地追問。她莫名其妙之餘火氣隨之上揚,我可從來沒過問你裴尚軒換了幾個女朋友,你憑什麼來管我的事情?黎璃一言不發,掛了電話。
她把手機放進皮包,衝酒窩迷人的男子抱歉地笑笑,“對不起,這個電話太長了。”
他笑著搖頭,深邃的眼神比酒窩更吸引人沉淪。他凝視黎璃,直言不諱道:“這個電話其實並不長,不信你查通話記錄,絕不會超過兩分鍾。”頓了頓,潘文輝笑眯眯接下去說:“黎璃,說謊的時候,每一秒鍾都很難熬。”
一針見血!她動了動嘴唇,放棄辯解。
潘文輝斜睨沉默的黎璃,孩子氣的笑容忽然顯出幾分詭譎。
燒開後的湯料表麵升起白霧,嫋嫋彌散,她的鼻尖沁出了薄汗,本是熱氣騰騰黎璃卻猛地打了個寒戰。她有種奇怪的直覺,這個男人就像麵前沸騰的火鍋湯底,看不透底下究竟藏了多少東西。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她不甘示弱地回敬。
潘文輝聳聳肩,拿起她放在桌邊的紅玫瑰,“黎璃,愛情就像玫瑰花,很美麗但是有刺。人生差不多也是這樣。”他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在她愕然的注視下將花扔進不鏽鋼鍋,瀟灑地拍了拍手。
黎璃心裏一哆嗦,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速度太快,她抓不住。
被裴尚軒的電話一攪和,黎璃和潘文輝的約會不歡而散。他客氣地詢問是否有榮幸送她回家,嘴上彬彬有禮,但神情相比之前卻生疏了幾分。
那個從她圍巾旁變出紅玫瑰的男子,仿佛是別人。黎璃微微搖頭,淡然一笑。
黎璃沒料到再度聽說潘文輝這個名字,居然是和一樁詐騙案聯係在一起,而被騙的當事人正是裴尚軒。
騙局並不複雜,潘文輝借口公司需要添置一批品牌筆記本電腦,找裴尚軒合作。他還帶了自稱IT經理的男人到裴尚軒的鋪子談價錢。
裴尚軒向來重友情講義氣,對潘文輝介紹的生意深信不疑。他進了一百多台Sony筆記本電腦,交給了潘文輝。然後潘文輝帶著這批貨一去不複返,而他所說的公司根本就查無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