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編 論 理
十三 “三上‘菜蔬’”並列“三顧茅廬”
出現在主宰麵前的和合先生,白衣白褲一身白,紮著頭上白發的也是一根白布帶。白布帶很長,兩端從頭頂分向左右垂下,直落胸前。秋風一吹,飄蕩起來,如招魂幡。
主宰想,他這是戴孝哩,是戴孝聲討來了。是自認為“哀兵必勝”哩。
和合先生走到行轅門時,原以為會遭衛兵攔阻,沒想到卻是“一路綠燈”,還有人在前麵引路,還蠻客氣,說我們主宰在等著你呢!
主宰一見和合先生就說:
“老林,你來了。”
和合先生說:
“我來了。”
主宰說:
“你來了就是客,請坐。”
和合先生說:
“要請坐應該是我來呈送投誠歸順文冊時就請坐,現在我不坐。”
主宰如同沒有聽懂他的話中之話,問:
“現在為甚不肯坐?”
和合先生說:
“現在我沒資格在你麵前坐,主宰可知道這麼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主宰微微一笑,說:
“好像聽說過這麼句話,但不知你講的刀俎是誰,魚肉是誰?”
和合先生以手指著主宰,說:
“明知故問!刀俎當然是你,我乃魚肉。”
有主宰身邊人立即喝道,呔,大膽,敢用手指我們主宰。
主宰卻笑得嗬嗬的,說:
“你說你是魚肉,魚肉應該在砧板上,怎麼能是一個大活人?老林你用詞不當,用詞不當。”
和合先生說:
“什麼用詞不當,你不要再戲耍老夫了,我來是要問你……”
主宰打斷他的話,說:
“老林你自稱老夫啊,我看你今天這個樣子,正值壯年,不會超過四十,怎麼就能稱老夫?差矣,差矣。老林你可知道這麼句話……”
主宰打住,等著發問。
和合先生說:
“一句什麼話?”
主宰說:
“‘人要俏,全身孝’。老林你今天穿的是白衣白褲一身白,所以俏啊,顯得年輕啊,精神啊!年輕好啊,精神好啊……”
“可你看見我這滿頭白發嗎?知道我這頭發是怎麼一夜變白的嗎?”這回是和合先生打斷了主宰的話。
不待主宰回答,他又說:
“什麼‘人要俏,全身孝’,那是指女人‘要得俏,全身孝’,古典話本裏之言。可我今天這確是戴孝,你當然知道我是為何人戴孝,我是戴孝來找你要個說法……”
又有主宰身邊人喝道,呔,大膽,敢戴孝來我們這裏報喪!
主宰環顧左右,說,我和老林談話,要你們插什麼嘴,你們知道“要得俏,全身孝”是古典話本裏的話嗎?
那人忙說,是,是,我們不知道是古典話本裏的話。
“不知道就別說。”
“是,別說。”
主宰對和合先生說:
“你是找我要個說法,對嗎?這‘說法’可不是一會兒功夫能講清的,說法
嘛,你有你的說法,我有我的說法,因而,既然想要說法就得坐下來,慢慢說,
慢慢談。你老是站著,我看著都太累。咱倆最好是邊吃邊說。酒席桌上,什麼都好說。”
“上菜蔬!”他喊道。
早就準備好的“菜蔬”立即一碗一碗、一碟一碟端了上來。那“菜蔬”,自然有許多名目是和合先生不但說不出,而且連見都沒有見過的。以鮑魚而言,夫夷江裏不可能有;海參,夫夷江裏也不可能有。
每上一道“菜蔬”,就有人唱歌一般地報出菜名,如熊掌合蒸、“獅子打滾”、蟲草燉鞭、“轟炸西京”……每一道不能不令人垂涎,甚或讓人驚奇的“菜蔬”,都要讓和合先生過目。那“轟炸西京”端到和合先生麵前時,“轟”的一聲,真如爆炸。隻差點沒把他驚了一跳。
“菜蔬”上齊了。可和合先生說他不吃,他是已經吃了來的。
和合先生一說他是吃了來的,主宰就命令將“菜蔬”撤下去,說老林是吃了飯來的,你們還擺什麼。
“主宰,可你還沒吃啦!”有人小心翼翼地說。
“老林不吃我還吃什麼,”主宰說,“難道要我一個人吃,讓老林站著看我吃?焉有如此待客之理!”
“是,是,怪我們想得不周到。撤~下~”
和合先生連見都沒見過的“菜蔬”就一碗一碗、一碟一碟被撤了下去。
“菜蔬”撤下去後,主宰對和合先生說:
“老林,現在你先講你的說法,你先講。”
和合先生立即說:
“請問主宰,我等十三人是投誠歸順之人,且呈了投誠歸順文冊,你為什麼要殺?憑什麼殺?有什麼理由殺?我今天要討的就是這個說法。”
主宰說:
“你要的就是這個說法啊,我且問你,那十二個人,是我要殺的嗎,是我們救民軍要殺的嗎?”
和合先生說:
“不是你要殺的,不是你們救民軍要殺的,難道那劊子手不是你的人?不是
你的救民軍?那審判官不是你這位主宰?”
主宰說:
“不錯,行刑的是我的人,是我的救民軍,審判官也確實是我,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沒有什麼兩樣,連這穿的衣服也是一模一樣。沒換。這套衣服,我已經穿了好多年,我是知道民間疾苦的,衣服嘛,‘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你看我這衣服上的補丁,你看看,咱得和老百姓同甘共苦啊!”
和合先生說:
“不用說那些,我就要你直截了當回答,為什麼要殺我等投誠歸順之人,為什麼?”
主宰似略有點驚訝地說:
“是我要殺的嗎?老林你搞錯了,那是百姓要殺的呀!”
一聽主宰說是百姓要殺的,和合先生頓時怒發衝冠(沒戴帽子,如果戴了帽子定會將帽子衝起),憤激至極,說:
“嫁禍百姓,你這是嫁禍百姓!百姓能有生殺大權?戲台下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看著的……”
主宰說:
“是啊,戲台下那麼多雙眼睛,還有那麼多張嘴巴,那麼多隻耳朵,‘該殺’‘該殺’都是戲台下的嘴巴喊出來的,都是戲台下的眼睛看得真真切切才喊出來的,也都是戲台下的耳朵聽著的。百姓喊該殺,我們救民軍能不順應民意?這殺不殺的權力是在百姓手裏。你,老林,和合先生,百姓說不該殺,就沒殺嘛,就當場釋放嘛。否則,你老林怎麼還會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