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編 如 此 (一)(1 / 3)

第三編 如 此

二十 又是戲台

鈴兒緊張的工作是每天忙碌在戲台上。

鈴兒在戲台上演唱新編的歌兒曲兒。

鈴兒演唱的歌兒曲兒有一首是唱窮人當叫化子的情景。這首歌兒曲兒是這麼唱的:

一天隻有十二時,

一時隻走兩三間,

一間討得一文錢,

蒼天蒼天真可憐。

鈴兒唱的這首窮人當叫化子實在可憐的歌兒曲兒,是救民軍裏的文人所編,後來被收進了《扶夷江地方歌謠民謠選》,收進《歌謠民謠選》時加了個標題,標題叫《十二時討錢》。《歌謠民謠選》是新修地方誌的附屬文化產品,每個縣市在新修地方誌時都開展了這項收集歌謠民謠活動,成為巨大的文化工程。《扶夷江地方歌謠民謠選》還獲得了縣裏、市裏的優秀文化工程獎勵。但後來也有人對這首歌謠民謠的內容進行了質疑,說“一天隻有十二時”指的是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二十四小時,“一時隻走兩三間,一間討得一文錢”,就是說兩個小時隻討了兩三家,在每家討了一文錢,那麼在兩個小時也就討了兩三文錢啊,隻按兩文錢計算,二十四小時就討了二十四文,按三文錢計算,則討了三十六文;當然,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在討錢,晚上不可能去討,晚上叫化子也得睡覺,就隻能按十二個小時計算,十二個小時至少也有十二文或十八文啊!就算每天隻按十文進賬,一個月也有三十文,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按那時的物價……此人便去考究那時的物價,以那時一擔穀子要多少錢來推算,說,那時的錢值錢哩,一文錢能買到不少東西哩!歌謠民謠收集者旋反駁,說這歌謠民謠是救民軍的文人同誌所寫,救民軍的文人同誌難道不比你清楚當時的物價?!如果一天討錢能討到十文錢的收入不算少,救民軍的文人同誌還會編出這歌謠來發動群眾、教育群眾,進行農民起義農民革命運動嗎?質疑者則說,那就不一定啦,救民軍的文人同誌多是生長於富貴家庭,用今日的話來說就是地主富農資產階級家庭,如果不是地主富農資產階級家庭出來的,能有錢讀書?能成為文人?幾十文錢在他們眼裏算得了什麼,所以他們就作為“可憐”來編了。

歌謠民謠收集者和質疑者的爭論雖然未休,但當時鈴兒在戲台上唱的這首歌謠民謠確實發揮了極大的宣傳教育作用。

就在和合先生足不出戶、廢寢忘餐致力於法律基本方案的起草時,主宰已經發出榜文,宣告扶夷國正式成立、夫夷江改名扶夷江……

主宰的榜文一發出,扶夷國一宣告正式成立,夫夷江一改名為扶夷江,宣傳工作得跟上啊,輿論工作很重要啊,所以鈴兒他們就忙了個不亦樂乎。

鄉裏搞宣傳做輿論工作最好的地方就是戲台,就是喊唱戲,有戲看。一喊要唱戲有戲看,四鄰的百姓全來了。一來,一看那戲台,嗬,跟以前唱戲的全不同啊,土墩戲台上掛了紅幕布(以前草台班子唱戲哪裏有幕布掛),土墩戲台後麵也掛了一塊黑絨布,土墩戲台上方和兩側還掛了紅燈籠,白天,紅燈籠紅得耀眼,晚上,紅燈籠裏點燃紅蠟燭,紅晃晃亮。

舊戲台變成了新戲台,凡見了新戲台的就喊哇噻,這戲就怕莫蠻好看啦!

果然,新戲台演出的是新戲,新戲和舊戲就是不一樣,以鈴兒演唱的這首《十二時討錢歌》來說,化了裝的鈴兒穿的是真叫化子穿過的真正的爛衣服,不過洗得很幹淨,洗後曬了又曬,烘了又烘,進行了紫外線和高溫消毒;演出時看上去很髒的汙跡是塗的顏料;那些演有錢人的穿的是真貂裘,頭戴白緞飄帶冠,兩隻耳朵上掛著貂鼠暖耳(貂鼠暖耳也是真的),腳上穿的是又厚又暖的皂靴;戲台上寒風呼嘯(寒風呼嘯聲是由二胡加嗩呐奏出,嗚~嗚的叫),穿著真正的爛衣服的鈴兒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挨家挨戶乞討,穿著貂裘掛著暖耳的“有錢人”大聲嗬斥,滾滾滾!還用腳踢鈴兒,間或有將一個銅錢往地上一丟的,當鈴兒去撿時,還放出一條狗(真狗)去咬鈴兒……

每當一演到這裏,台下看戲的便群情激憤,有的喊打死那條狗,打死那條狗!有的喊狗仗人勢,打死狗的主人,打死!還有人往戲台上砸鵝卵石(戲台前麵沙灘上多的是鵝卵石),要砸中那條狗,要砸中那狗的主人,慌得演狗主人的忙躲避,也有躲避不及的,被平素砸鵝卵石砸得準的人一鵝卵石砸去,正好砸著額頭,頓時鮮血直流,流出來的是真血,台下人便齊聲叫好,喊砸得好,砸得好!不過也有人喊莫亂砸,莫亂砸,莫砸了那個討錢的女子。

還有一個戲劇節目,是根據前麵鈴兒說的那個故事改編的,鈴兒在給和合先生洗桶浴時不是說了一個“穿堂風治醉漢”的故事嘛,說的是當年主宰在鄉下體驗生活時,親眼見到一個醉如爛泥的鄉民如何醒酒,那個鄉民是在地主家打工的長工,因吃地主擺的酒宴吃多了,醉得像灘爛泥,地主怕他醉死了吃人命官司,另一個在地主家打工的短工說他有辦法,三兩下把長工的衣服剝掉,然後雙手抓住那個不省人事的長工,一拖,拖到兩頭通風的穿堂風處,朝地上一放,說,保險他幾個時辰酒就醒了。結果呢,那個被剝光衣服的長工真的隻在穿堂風處的地上躺了幾個時辰,酒就醒了。沒事了。鈴兒說主宰也是用這個法子給和合先生醒酒的。這個戲劇節目就將熱天改成冬天,將醉酒的長工改成根本就沒喝酒的長工(長工哪裏有酒喝呢),這個根本就沒有酒喝當然就不可能喝醉的長工不小心打爛了地主家的一個盆子,地主就將他的衣服剝光,丟到北風呼呼的穿堂風處凍,結果就活活地給凍死了。

這個戲劇節目就叫《穿堂風》。當時扶夷江的大戲被稱作祁劇。劇組編寫班子根據主宰的指示,經過商討,認為扶夷國是新的,一切便也都應該是新的,戲劇不能例外,應該創立一個新的劇種,不能再叫祁劇,而應該叫扶劇。唱腔也不能再用祁劇的唱腔,扶夷江人唱山歌唱得好,遂把山歌引進來,作為主旋律。於是扶劇一開唱,盡是山歌味,老百姓一聽那山歌味,覺得有味。

扶劇《穿堂風》一演,那引起的反響比鈴兒的《討錢歌》更大,台下看戲的就不僅僅是群情激憤,而是騷亂了,不光是砸鵝卵石,而是抓著鵝卵石往台上衝,硬要砸死那個“地主”。維持秩序的忙上前阻攔,結果被手握鵝卵石的群眾直接用鵝卵石砸傷好幾個。

盡管鈴兒演唱的《討錢歌》反響稍遜於《穿堂風》,但鈴兒在《穿堂風》裏演了一個重要角色,演地主家的丫環,她同情那個長工,偷偷地給長工送件衣服去,結果被發現了,被罰站到穿堂風處挨凍,也差點凍死,不過沒有脫她的衣服,所以還是沒有被凍死。《穿堂風》劇本原本是脫了她的衣服的,但鈴兒堅決不幹,說要當著那麼多看戲的脫掉她的衣服她就不演這個丫環了。導演說為了演出效果逼真,脫一下衣服都不願脫的人,還談得上什麼為藝術獻身,你不演就不演,不愁沒人來演。可另外試了幾個女演員,都不如鈴兒演得那麼好。這幾個女演員演得不如鈴兒那麼好的原因,主要也是怕脫衣服。心理上一存在個“怕”字,就連前麵不要脫衣服的戲也演得不到位了。導演沒有辦法,最後隻好不脫丫環的衣服了,這一不脫衣服,還是由鈴兒來演。

鈴兒雖然沒有被脫衣服,但丫環實在還是演得好,演得動情,演得戲台下看戲的人都記住了她,說那個演丫環的女子長得“乖嗒”(漂亮),要是能和她睏一覺,出幾兩銀子都不冤枉。

扶劇演了一向後,轟動效應怎麼地又漸漸小了,看的人也沒有原來那麼多了,主要是地方人的思想觀念還沒有完全轉變過來,說這什麼扶劇看多了也沒味,一看就愛砸鵝卵石,結果砸的是戲子,戲子又沒惹你,沒撩你,戲子是演戲給你看,是逗你快樂,你卻還要抓鵝卵石去砸他,於情於理都講不通,還不如看老祁劇《三娘教子》、《四郎探母》、《藍季子拌磚》。《三娘教子》那教得幾多有味;《四郎探母》那番邦女子一出來,頭插野雞毛,兩條白球絨毛帶垂到腰間,腰下是超短裙,是隻有番邦女子才穿的超短裙哩,幾多好看!《藍季子拌磚》裏的藍季子也是個叫化子,也是討錢,但他那討錢唱得幾多風趣,討得幾多生動:“正月裏來是新年(啦),我藍季子出來討學錢;人家有錢去嫖賭,我藍季子討來學錢(朝台下白)做麼子?”藍季子一朝台下喊“做麼子”,台下就亂喊他要“做麼子”,喊的喊他是要討錢去娶小老婆,喊的喊他是要討錢進堂板鋪,還有的喊他是要去會野女人。等到台下喊夠了,這一波高潮要平息了,藍季子又唱“我討來錢啊~為的是辦學堂,教出爾等小子中狀元。到那時,披紅掛彩,高頭大馬回家轉……”唱完,在台上對著台下的人一跪,雙手連連作揖,討錢:“散點囉,各位叔叔伯伯爺爺奶奶姨媽姑媽哥哥妹妹帥哥美女公子小姐太太老爺大款老板小二小三老四老五大姨二姨……散點囉!”(此時對台下觀眾的稱呼由演員自由發揮,要求散點錢的內容也可以自由發揮,如“你散我一點錢你就是我的二姨奶奶三姑奶奶大舅子”等等,總之是“套近乎”套得越近越好,越搞笑效果越好)台下遂高潮又起,叫的叫,喊的喊,還真有往台上扔銅錢的,銅錢直朝藍季子“砸”去。這《藍季子拌磚》和鈴兒演唱的《討錢歌》同樣是把台上台下、演員觀眾融洽到了一起,可《藍季子拌磚》融洽得快活啊,笑得人哈哈的呀!人看戲不就是圖個快活麼?老是看得人砸鵝卵石也不是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