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編 如 此 (三)(1 / 3)

二十三 縫 嘴

和合先生在家裏踱來踱去,不時往大門瞧,又不時走出門外,看日頭,算時辰。

終於,鈴兒回來了。

和合先生忙迎上去,問:

“怎麼樣?怎麼樣了?關係疏通了沒有?”

鈴兒笑著說:

“疏通了,疏通了,我送了從山區帶來的特產給秘書,還在特產裏夾了些銀子。秘書答應將你的事排到前麵,插隊。他說我們主宰如果明天沒接見,後天靠得住。要你做好充分準備,一見到我們主宰就直截了當,揀最要緊的講。”

和合先生說:

“還要到後天才靠得住啊,這可是十萬火急,再也耽擱不得了的。”

和合先生將對河江家村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給鈴兒,並說了自己對江忠源的擔心,但沒說長老爺來到家裏的事,說是他自己調查來的。更沒說長老爺是去找江忠源去了,隻是說怕事情傳到江忠源耳裏。

鈴兒聽了也覺得這事要緊,但她可以辦到的都辦了,人家是看在關係的份上才提前安排插隊的,還能怎麼樣呢?

鈴兒便安慰和合先生,說:

“聽秘書講,我們主宰已經在扶夷江各關隘要道布置了哨卡,過往行人都要盤查,江家村若是托人捎信出去,肯定會將信繳獲。所以不要緊,時間還來得及。你也別著急了,急也是白急。安心地等吧。說不定明天你就見到我們主宰呢!”

和合先生一聽各關隘要道都布置了哨卡,不禁又為長老爺擔心起來。但想到長老爺身上肯定沒有帶信件,他用不著帶啊!況且,長老爺對八十裏山熟悉,他隻要走八十裏山的山路,保險無事。

第二天,和合先生在家裏等了一天,未見有人來宣他。

第三天,小鬼警衛來了,說我們主宰有請先生。和合先生立即帶上早就準備好的律法草案和關於地痞流氓搜搶金銀財寶酷刑手段駭人聽聞的材料,跟著小鬼警衛上路。

小鬼警衛領著和合先生走時,軍爺便衣對小鬼警衛說,老弟,這次又該換崗了吧。小鬼警衛說,要換崗也不是我了,我現在跟著我們主宰寸步不離。無論我們主宰到哪裏,都會帶著我。軍爺便衣說,什麼寸步不離,你現在不就是離開了嗎。小鬼警衛說,這不是請別人,這是請和合先生,我們主宰指定要我來請。

聽了小鬼警衛說“主宰指定來請”這句話,和合先生心頭感到一陣溫暖,有如春風拂過。多少天要見主宰而未能見到的“委屈”,頓時被春風掃走。

這回小鬼警衛領著和合先生不是去主宰的住所,而是去主宰的辦公室。

一進得主宰的辦公室,和合先生又不免驚訝,這是辦公室啊?這是一座不知有多大的大院子啦!這院子原來是誰的呢?認不出來了,竟至於有點懷疑原來是不是有這麼個院子。院子已被裝飾得金碧輝煌,與宮殿幾無兩樣。宮殿裏房間錯落,有如迷宮,不知原來是這樣的呢還是改建而成。總之無論是將原來的房子裝修也好,是改建的也好,這工程速度,絕對是天下第一。

小鬼警衛領著和合先生在“迷宮”裏轉來轉去,正如一唱詞所唱:“轉過了一幢房啊,繞過了一道廊;我又轉過一幢房啊,又繞過了一道廊……”,好不容易到得正殿,小鬼警衛說,先生,到了,你進去吧。

一見到主宰,和合先生心裏不禁喊爺(yǎ),我的個爺,這還是原來那個主宰嗎?但見主宰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那穿的衣服、褲子、鞋子,全都與皇家沒有兩樣。實際上,和合先生也沒見過皇家,隻是從大戲台上見過。反正,和大戲台上的皇家差不多,是黃袍。大戲台上皇帝穿的黃袍。

主宰紅光滿麵,神采奕奕。和合先生近前,才看出主宰之紅光滿麵,是塗了些扶劇團演出時化妝用的油彩。但稍遠一點就看不出。主宰的那兩道眉毛,之濃之黑,以關雲長的臥蠶眉來比都隻能遜色,配著眉毛下那雙大眼,隻能說是龍眉龍眼。但離主宰很近的和合先生也能看出,主宰那比關雲長還濃還黑的龍眉,是用鈴兒演出時畫眉毛的那種東西畫了又畫的,眼眶好像也畫了畫,所以眼睛顯得更大。和合先生因為曾在主宰的臥室裏近到不能再近地和主宰商討過問題,對主宰原來的五官印象太深、太深,故而立即能看出此時主宰的紅光滿麵是塗了油彩,龍眉龍眼是畫出來的。但不管怎麼說,主宰這紅光滿麵、龍眉龍眼,正是扶夷國國主所需,且相配。主宰盡管臉紅如關公,眉毛比關公的更濃更黑,然那天生的慈善之相,親切之貌,未變。

主宰坐在現在可稱為龍椅的一張太師椅上,麵前是一張偌大的辦公桌,兩廂是文武百官。但文武百官不像大戲台上那樣站著,而是都坐著,坐的姿勢也很隨便,有背靠在椅背上雙腳往前伸著的,有翹著二郎腿的,還有側身而坐的,總之是很隨意,很放鬆。氣氛顯得很和諧。

不僅是文武百官在主宰麵前不同於皇帝升朝坐殿時的拘謹、小心、誠惶誠恐,就連和合先生晉見,也沒有像大戲台上皇帝召見臣子那樣,由太監高聲喊“宣和合先生進殿”。最主要的,就是小鬼警衛說了聲“你進去吧”,他就不但進去了,而且主宰一見他進來,就從龍椅——太師椅上站起,張開了雙手,表示歡迎、迎接,還有“哎呀老林,你總算來了,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的意思。

臣子一來,不是朝國主跪地伏拜,口稱“萬歲萬歲萬萬歲”,而是國主站起,張開雙手歡迎、迎接,這種情景哪裏有?新氣象,新氣象!數百年,數千年,曆朝曆代都沒有的新氣象。再則和合先生還不是臣子,主宰還沒有封他一個什麼職務,連職稱都沒有,他還就是一介草民而已。一介草民受到新立扶夷國國主的如此優待,夫複何求,夫複何求!還能不忠心耿耿、死心效命?!

正是因了這亙古未有的新氣象,正是因了國主的如此優待,和合先生想到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賢相魏征先生,他得像魏征先生一樣,直諫!不直諫不行,不直諫就來不及了。何況主宰的秘書也說了,“一見到我們主宰就直截了當,揀最要緊的講。”秘書是領導最貼身的人,是最能揣摸到領導心思的人,多少想見領導的都要走秘書的路子,先給秘書送錢送禮(自己就是搭幫鈴兒走了路子送了禮,禮品裏夾了銀子),多少見領導的都得先請秘書提醒、提示嗬!

當下最要緊的是什麼?最要緊的就是對河江家村遭地痞流氓肆虐,“銅爐貼背貼胸”、“點天燈點洞紮洞”、“滾油豬”、“醃鹽肉”,最要緊的就是那個江忠源有可能得到信息(其他地方發生的暴行尚不為最要緊,就連天子腳下發生的暴行也不為最要緊,暴行信息被其他人得知亦不為最要緊)。這是關係到新立的扶夷國生死存亡的問題。

和合先生當即以魏征先生的口吻說道:

“啟稟主上,我扶夷大(?疑問號為筆者所加)國新立,到處是亙古未有之新氣象,之吾我親眼目睹,欣慰興奮不已。但,主上可知,我扶夷大國之巨危正迫在眉睫?”

和合先生這話之前部分一出,文武百官皆頜首點頭,輕聲說講得好,講得好,確是亙古未有之新氣象,這話概括得好。可和合先生那“但”字一轉出後部分意思,可就炸了鍋。

有武官立即喝道:

“呔,你這老頭,胡說八道什麼,放肆!”

有文官年紀大了,聽力差了,加之和合先生說的普通話不標準,夾帶有扶夷江土音,沒聽出“巨危”是哪兩個字,說:

“哎,哎,別先斥責人家胡說八道,先讓我來問一下,先生,你說我扶夷大國之什麼正迫在眉睫啊?我沒聽清,也沒聽懂。”

和合先生大聲說:

“之巨危正迫在眉睫。巨大的巨,危如累卵的危。”

這回,此文官既聽清也聽懂了,亦喝道:

“呔,胡說!什麼危如累卵,什麼迫在眉睫,胡說、胡說!”

話畢,此文官站起,朝主宰彎腰打拱,如大戲台上臣子奏本,說:

“主上,這個自稱什麼之吾之人,實屬目無朝廷之狂徒,鄉野未受教養之村夫,請主上立即將他逐出,且不得再入朝廷。”

“逐出,逐出!”

“滾出去,滾出去!”

“逐出太便宜了他,滾出去也太便宜了他,應打他八十軍棍,打他八十殺威棒!一棍不能少,一棒也不能少。”

“將他的嘴縫上,看他還亂講不亂講!”

“縫他的嘴,縫他的嘴!”

……

文武百官義憤至極,殿外的警衛寶劍出鞘,做好了隨時衝進去將狂徒拖出,拖出後或打軍棍,或打殺威棒,或縫嘴的準備。有警衛說:

“快,快,去找縫衣針和線。”

這當兒主宰坐下了,坐下時還用雙手朝文武百官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就是要文武百官別吵別嚷,都坐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