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天袍天棍
部署好防止太平軍入侵的戰略,並下達了準備戰鬥的命令後,主宰天君決定親自巡視關隘要地。
臨行前,他想到了和合先生。蓑衣渡之險峻、之重要是那個老頑固最先告訴他的,他得帶上老頑固,讓老頑固看看他的軍威,看看他的布置。
主宰天君問鈴兒,你那個老頭的病好了嗎?鈴兒說應該好了。主宰天君說既然你那個老頭的病好了,那就叫上他,跟我一起出巡。鈴兒說你還記著他啊,他現在還有什麼用。主宰天君說要你去喊你就去,怎麼這樣囉嗦。鈴兒就說好咧,要我喊我就去喊咧。不過不要再說什麼是我的老頭。主宰天君說,他現在還是你的老頭啦,我又沒批準你休了他。
和合先生見鈴兒回來,依然笑臉相迎。可聽鈴兒說天君要他隨同出巡,他又有點猶豫,主宰已經擺好了與太平軍幹的陣勢,自己隨同出巡,還掛了個空頭大夫的銜,豈不成為太平軍的對頭。那太平軍若是打了進來,自己又難逃一劫。可鄉民都說長毛殺人如黃巢,這又不能讓長毛打進來。不讓長毛打進來,自己又得幫主宰……唉,唉,亂世之際,站到哪一邊都不好辦。
和合先生對依靠救民軍實現自己五鬥米道六鬥米道的理想已經破滅。難道再賭一把,將希望寄托在太平軍身上。不可輕易再試,不可!盡管他也聽到了太平軍的綱領口號,可救民軍的綱領口號同樣好啊,自己就是輕信了綱領口號……他猛地又想到了自己的地下史官之責,正好借此機會再來個實錄。反正是什麼就記什麼。
和合先生遂跟著鈴兒進入了出巡的隊列。
這一隨同主宰天君出巡,和合先生算是見了世麵,那陣勢,既不同於皇帝出巡,但又不失皇帝的威嚴,可謂是推陳出新。
出新之一,乃主宰天君不坐轎子,坐的不知該稱什麼。他那胯下本應是匹戰
馬,但戰馬從頭到尾都布滿金銀首飾,令人看不出是戰馬,而看不出是戰馬的戰馬上有一頂不用人撐的黃羅大傘,比今日摩的上所裝而交警不準裝的那種遮陽傘要大,要氣派得多。黃羅大傘是怎麼裝上去的,和合先生隔得遠,眼睛又有點近視,硬是沒看出個究竟。再則,戰馬本應是騎,但主宰天君是坐,雙腳不用套在馬鐙裏,原本的馬鐙處,變成了寬而厚的護墊,身後又有高高的靠背。黃羅大傘下,主宰天君靠在靠背上,前後左右各有四名牽引、跟隨、護衛著戰馬的人,遠遠看去,又像是坐在打著黃羅大傘沒有頂蓋的八抬大轎上。
出新之二,雖然有轎子,隨行的文官都按人頭配備了轎子(給沒給和合先生配,和合先生不知道,鈴兒沒跟他說,鈴兒早就到她該去的隊列了),但轎子裏無人。隨行的所有文官都開動11號車,走路。因為主宰天君說了,說今兒個我們同甘共苦,我不坐轎子。主宰天君說他不坐轎子,隨行的所有文官就都不坐轎子,所以轎子裏是空的,空轎。
出新之三,隨行的武官也都按人頭配備了馬匹,但隨行的武官們也走路,原因是有腿把子勁的武官說,我們天君不坐轎子隻騎馬,如果我們也騎馬,那就等於和天君並駕齊驅,那就是非禮了。於是武官們也都走路,馬兒由副官或士兵牽著。有腿把子勁的武官還說,走路好,走路是最好的鍛煉方法,比什麼鍛煉都好,不但可以鍛煉身體,還體現了我們天君經常說的人人平等,我們不騎馬,就和走路的士兵平等了嘛!憑什麼士兵能走路,我們為將的就不能走路?主宰天君聽了誇讚,說把他的人人平等之思想體現在了具體行動上。主宰說,你們要走路我不反對,但如果誰走累了,走不動了,就去坐轎子,就去騎馬。轎子和馬本來就是給你們坐、給你們騎的嘛。主宰天君說了這麼體諒下屬的話,下屬們誰也不說自己走累了,走不動了。
浩浩蕩蕩的出巡隊伍一出發,道路兩旁擠滿了來看的百姓,交口稱讚,說從來沒見過這種新氣象,文官不坐轎,武官不騎馬。天君坐的那個東西,連大戲台上都沒見過。說是騎馬嗎,自古以來沒見過馬上麵還有不要人撐的黃羅大傘,而且那馬,硬是看不出還像馬了;說是坐轎嗎,又分明是四條腿在馱著。還有人唱起了順口溜頌歌:
扶夷江,彎又長,
扶夷國裏新氣象。
扶夷江,波連波,
扶夷國裏新事多。
扶夷江,往東流,
扶夷國裏盡風流。
……
武官不騎馬,
文官不坐轎,
老百姓樂得心裏跳。
天君愛民民愛君呀,
咿呀嗨嗬咿呀嗬。
這順口溜頌歌是鈴兒原來所在的扶劇團集體編出來的,鈴兒他們走到哪教到哪,詞兒容易記,曲兒是套用本地山歌調,一下就為人們記得滾瓜爛熟,唱得滾瓜爛熟。但“武官不騎馬,文官不坐轎”幾句是唱的人現場臨時加進去的,和前麵的幾句套不起。扶夷江人唱山歌都是臨時編詞,加幾句進去容易得很。對於原作“扶夷國裏盡風流”那一句,當時鈴兒表示了不同意見,說還是別用“風流”,免得百姓往那方麵去想。旋遭到反駁,說風流是指英俊傑出的人物,有何不妥?鈴兒還是堅持最好別用,免得人往那方麵去想。爭來爭去,有人說,你是自己往那方麵想多了吧。鈴兒就不爭了。
聽著順口溜頌歌,主宰天君對馬兒兩邊的人說,有百姓這樣的擁護,誰奈我何?!洪妖頭能奈我何?!
馬兒兩邊的人說,是啊,是啊,這都是百姓自發的心聲啊!
主宰天君在感歎誰奈我何時,和合先生在想,這哪裏是去巡視關隘要地,這
是去封禪啊!若真的要去檢查蓑衣渡之布防,當從水路乘船直達。若照這個行徑,
這種走法,十天半月也到不了蓑衣渡。然,咱隻管如實地秘密記述便是。
出巡的人馬走著,走著,主宰天君要撒尿了。
天君也好,天王也好,在出行途中要撒尿都是無可厚非的。特別是坐馬坐轎,一顛一顛的,特容易顛出尿來。隻是主宰天君在這途中的撒尿,那是酷斃。
但聽得馬兒兩邊的人喊道:“暫~停~!”並對後麵的人做出“暫停”的手勢,有點像籃球比賽裁判示意暫停的手勢。後麵的人便一齊停住。馬兒右邊的四個人將主宰天君扶下馬,馬兒左邊的四個人立即過來,八個人簇擁著主宰天君往路邊走。走到路邊,主宰天君說還走遠點,走遠點,還是要注意點文明禮貌。於是又走,走到一個田堪邊,主宰天君立住了。一個侍從按照皇帝撒尿的儀式喊道:
“開~天~袍!”(皇帝撒尿本是喊開龍袍。由太監喊。主宰天君說不要搞皇帝那一套舊玩意。遂改為開天袍。以下的“龍褲”、“龍棍”等,均照此改了。)
另一個侍從趕緊半蹲著將主宰天君的袍服撩起,擱在自己的手上。
主持儀式的侍從又喊道:“脫~天~褲!”
趕緊又走過來一個侍從,將主宰天君的褲子脫下(那時不管是皇帝還是天王天君,褲子前麵都沒有開口釘扣子或安拉鏈,所以都得把褲子脫下)。
主持儀式的侍從接著喊道:“托~天~棍!”
脫褲子的那位侍從便將“天棍”輕輕托住。這時主宰天君開了句玩笑,說,什麼天棍,還不就是條肉棍。主宰天君一邊說就是條肉棍,一邊撒尿了,因為憋了一陣子的尿,這一撒出來便撒得既高又遠。主持儀式的侍從便喊道:“一泄千裏,滋潤萬物!”(若是撒出來的尿沒勁,隻往下滴,甚或是斷斷續續地滴,則喊:“萬年不幹水,潤物細無聲。”總之是隨著尿出來的不同程度而變換喊法。)
主宰天君尿完了,主持儀式的侍從就喊:“抖~天~棍!”“一抖,二抖,三抖……”
托著“天棍”的那位侍從就按照口令“一抖,二抖,三抖……”
主宰天君點了點頭,示意抖幹淨了,可以了。主持儀式的侍從便喊:“收~天~棍!”“天棍”就收進去了。“複~天~褲!”褲子就恢複原位了。“穿~天~袍!”袍服就整理妥當了。
主宰天君展開雙手做了幾下擴胸運動,又做了幾下踢腳運動,說,走吧,還
得趕路哩。八位侍從就簇擁著主宰天君回到原地,將主宰天君扶上馬,喊道,起
行!便又往前而走。
和合先生以為那些抬著的轎子全是空轎,他錯了。有一頂轎子裏其實坐著主宰天君的夫人,也就是天後。但主宰天君認為洪妖頭洪天王洪秀全的老婆肯定也稱天後,遂命令改稱天君後。可天君後喊起來有點拗口,便簡稱君後。這位君後坐在轎子裏之所以會被誤以為是空轎,乃她非常注意減肥,減得體重隻有幾十斤。她的個子不矮,減肥減得隻有幾十斤後,那身材就甭提有多好了,一走動起來,就真是風擺楊柳。鈴兒曾對和合先生說過君後之美麗,說“你若見了她,小心膝蓋打顫”。鈴兒那麼漂亮,都自認為比不上。鈴兒實在有些嫉妒,也想減肥,可本來就不怎麼肥的她不敢減,因為她擔任宣傳工作要經常在外麵跑,在扶劇團時還得下鄉演出,若減肥減得弱不禁風,一走路也像風擺楊柳,還怎麼到處跑工作?!可嫉妒之火愈發熾烈。現今她成了天君的秘書、小三,她就想著有一天要取君後之位而代之,被扶正。本來其時的小三都可以被正式納為妾的,鈴兒可以當妃子,但主宰天君破舊,說他不搞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那些個東西。因此鈴兒就隻能當小三。隻是小三都是不安份於小三的。後來鈴兒的結局就很慘。
君後盡管體輕,但在轎子裏照樣顛,比體重的顛得更厲害,顛來顛去顛得她也要撒尿了。於是隊伍又停下來,一群侍女立即上前,將她扶出轎,簇擁著往有樹木的地方走,走到樹木濃鬱而又便於撒尿之處,一個侍女喊道,開鳳袍!另一個侍女便將君後的鳳袍撩起,同樣擱在自己的手上。接著是喊脫鳳褲,另一個侍女便將君後的褲子脫下。再接著喊的是露鳳眼。露出鳳眼後,君後就開始撒尿了。君後撒尿時,喊的侍女也要根據尿出來的不同程度而變換喊法,如果也尿得急,尿得有勁,就喊“驟降喜雨,萬物複蘇”。如果尿在落於地上的樹葉或草上沙沙響,便喊“雨打芭蕉,喜慶喜慶”。君後示意撒完了,則喊,夾鳳眼!一夾,二夾,三夾……直至君後示意可以了。就不喊夾了,而是喊閉鳳眼,複鳳褲,複鳳袍。把君後的衣褲重新穿好,整理好。再出示一麵鏡子,照著君後的臉,重新美一美容。君後撒尿這一套儀式,完全參照皇後撒尿的儀式沒變。主宰天君說,女人嘛,就算了,別改了,難得想出個新的字眼來,反正是那麼回事。
君後撒完尿後,上轎繼續前進。隨行的其他人員撒尿就比較容易,和平常人出行差不多,男的要撒尿了,走到路旁或田墈上掏出就撒;女的要撒尿了,邀幾個人一同走到隱蔽一點的地方。苦就苦了圍繞在主宰馬兒前後左右的十六個侍衛,還有君後轎子前後左右的幾個侍女,得憋著。主宰天君或君後撒尿時他們(她們)不能撒,能和天君或君後一同撒尿嗎?天君或君後撒完了他們(她們)照樣不能撒,能讓天君或君後等他們(她們)嗎?別說是天君君後,就是一般的上級也不能等,上級要走了,小車在等著,你還去撒尿,那就是完全不懂規矩,不適
合機關工作。
鈴兒就在得憋著的人員之間。她不是君後的侍女,是臨時工。主宰天君派她臨時擔任君後侍女的頭領,希望她把出巡期間的侍女工作做得更好一點。鈴兒本不樂意,憑什麼要我去侍候你那大老婆?但不敢違抗,隻能盡心盡意做好臨時侍女頭領工作。可守著君後撒完的那一泡尿,令她心裏極度不平衡起來。原來當大老婆有這麼樣的優越嗬,連撒尿都不用自己脫褲子……取而代之的念頭愈發熾烈。她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向主宰天君“進攻”,讓天君把這個“風擺楊柳”休掉……鈴兒這麼想後,對君後愈發恭敬,君後上轎下轎她親自去扶。她本來是隻要指揮別的侍女“快點快點”就行。
繼續前進的出巡隊伍受到了凡有百姓所在之處的百姓的熱烈歡迎。歡迎隊伍中有扶劇團早就安排守候在那裏的人員,他們夾雜在百姓中間,帶頭喊歡迎口號: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天君愛百姓,百姓愛天君!”
……
還唱順口溜頌歌。
主宰天君頻頻向歡迎的百姓揮手致意。
這麼熱烈歡迎的場麵,和合先生認為同樣要秘密記錄下來。唯真嘛。可惜的
是那時還沒有照相機,不能將熱烈歡迎的場麵拍攝下來。
終於到了一個打尖歇息的地方。主宰天君還沒下馬,就要馬兒身邊的人傳他的旨意,先是表達他對隨行人員的慰問,大家都辛苦了!隨即要走不動的人回去休息,不要再跟著走了。說出巡第一階段的任務已經完成,下一步要走的路程可就不是今兒個這路程了。今兒個這路程都走不動了,明兒個反成為累贅,影響出巡工作的順利完成。回去的人員堅守好本職崗位,並做好迎候出巡隊伍回來的準備。
主宰天君這旨意一下,一片響亮的回答聲是:“堅決跟著天君走,千難萬險不回頭!”
這時主宰天君已經下了馬。他就說,那就隨你們,隨你們。反正明兒個要精簡不少人。
聽說要精簡不少人,就有不少人想,與其明兒個被精簡,還不如今兒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