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喬治並肩走在城市的街道,講起初見時的情形,我說當時把他看成是個居心叵測的壞家夥,甚至想甩掉他獨自去科諾。我說其實當時我同意和他一起去科諾,是打算在路上把他的錢花光,讓他窮得脫|光褲子滾回英國去。
喬治聽得哈哈大笑。
“回英國去吧。”我轉過身看著他,他的病急需要盡快確診和治療。
他也望著我,笑容漸漸地從他蒼白的麵孔消失,他握住了我的手道:“我不會離開塞拉利昂,尤麗迪絲她在這裏,我要留下來陪她。”
我不做聲,即使尤麗迪絲已經死去,但喬治依然對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這裏的醫療水平無法治愈你的病。”
“我相信你,你是醫生。”
我看著那雙坦誠的眼眸終於無話可說,同時也明白喬治是不會回英國,在這裏有他摯愛的尤麗迪絲。“謝謝你肯相信我,喬治,我會努力地治好你。”
“我也會努力地活著,和你一起等待戰爭結束,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他鄭重地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對喬治重新拍了x光片和做痰液細胞學檢查,基本上已經確診了喬治肺癌的病症,對於肺癌的分型和程度,我和張輝也討論了許久,最終才確定治療方案。
張輝醫生幫我們安排好手術時間,並解決了醫藥費的問題,因為我也是一名外科醫生,他和醫院的院長商量過後由我來主刀,張輝當我的助手。
“明天就要做手術了,害怕嗎?”
“怕。”他微笑著。“你可得認真給我做手術啊,我的命可是交到你手上了。”
“可以啊,隻要你給我紅包。”
“紅包是什麼東西?是紅色的包嗎?”他故意裝出不解的樣子。
“是啊,是紅色的包,你有嗎?”
他在病房裏翻來翻去,在自己身上亂摸,可哪裏來紅色的包呢。“做完手術,我們就回百列村,克裏他們一定在盼望我們的消息。”
我答應下來。
這個夜晚我無法入睡,我是個醫生,熟練掌握各種疾病的愈後情況,眾所周知肺癌的愈後極差,即使手術成功也隻有幾年的成活時間,而且還要堅持不斷地服藥。一想到這個可怕的事實,我的腦袋就仿佛有根棍子在裏麵攪著,攪得頭痛欲裂。
有時候我真想抱著喬治大哭一場,毫不掩飾我對他的情感,可是我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朋友,那些情侶才有的舉動我不敢做,也不敢有絲毫的表露出來,這個時候不能讓喬治有任何心理上的壓力。
早上喬治被推進手術間,我在醫院辦公室坐了半晌才進手術室洗手穿衣,此時喬治已經被麻醉睡過去,薄薄的嘴唇邊露出一抹笑意。
我站在手術台前忽然顫抖了,躺在上麵的男人是我一心一意愛著的,隻要看見他我的情緒就會激動,理智就會分不清是非,我害怕自己會失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隔著厚厚的口罩空氣並不容易進來,沒有一種涼透心的感覺,心撲撲地跳,懸在胸腔裏放不下去。
放鬆,放鬆,放鬆。
我命令自己放鬆,但是眼睛一瞟著喬治的麵孔,身體忍不住顫栗,大顆大顆的冷汗從額頭淌下來。“對不起,我先出去一會。”我彎了彎腰,鞠了一躬跑了出去。
跑到手術室外麵扯掉口罩,我對著窗戶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火辣辣的陽光打在臉上,那一層層的汗出得更密麻了。我伸出雙手仔細地看,這雙手曾經解救過許多人的生命,完成許多複雜困難的手術,怎麼今天輪到喬治它就顫抖害怕了。
我決定用跳舞來放鬆自己緊張的心情。
我伸出雙手,想像著站在麵前的是喬治,一手按在他的肩上,一手放在他的腰上,抱著一團空氣轉動步伐翩翩起舞。汗依舊從額頭上冒出,卻不是冷汗,舞蹈的動作越來越狂野和奔放,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出汗,這種感覺爽快極了,好像所有的不安和擔憂的感覺隨著汗漬從毛孔裏排出來。
那個自信的秦一諾又回來了。
拯救愛人是世間最偉大刻骨銘心的事。
我衝進手術室重新洗手換手術衣,進到狹小的手術間時張輝已經鋪好手術單,手術區域也已經消毒好,他看見我進來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讓我來吧。”我接過他手中的手術刀。
手術間裏還有其他的幾名黑人醫生,大家都是來觀摩手術,我衝他們一鞠躬,開始講解手術的主要任務和注意要點。
我切除了喬治的整個右肺,手術完成得很順利,也很完美。
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我們回到百列村,醫院的幾名年輕醫生百般不願意我離開,幾次勸說我留下來指導他們醫術,但都被我拒絕了。喬治的手術雖然完成,但這隻是治療的第一個階段,術後的治療和護理更為重要,延長病人的生命遠比手術要困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