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實在是很好,透過輕薄的窗紗撒進大殿,撒到賽戩的身上。他正版癱坐在椅子上,周邊散落一地的全是處理完的奏折,手邊還有幾本沒來及處理的。有一束陽光突然照射在賽戩的眼上,刺得他立刻閉上了眼睛,眼前還是被灼成一片黑。
他的心猛然一跳,快了半拍,慌得不行。
賽戩突然坐直身體,揉了揉被陽光灼傷的眼睛,心莫名其妙地慌亂著,仿佛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而還沒等他平複下心情,便有一個宮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大殿,一看到賽戩便“啪”地跪了下去。
“王……王上,出……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慢慢說!慌什麼慌!”
宮人哆哆嗦嗦地抬起頭來,“金……金殊閣,大薑國主中毒了,快……快咽氣了……”
“胡說什麼!”賽戩猛地站起身來,眼睛像是瞪出血來,嗬斥著宮人。宮人抬起頭,急得都快哭出了聲,又帶著劇烈的恐懼,“王上,是……是真的……”
似有一聲巨雷炸裂在賽戩的腦子中,他甚至往後趔趄兩步,這才站穩身體。意識到金殊閣可能真的出事了,百裏撚可能真的出事了。他來不及說一句,拔腿往金殊閣跑去,心髒仿佛驟停一樣,極具擔憂著,甚至油然生出濃重的恐懼感。
他期望進門看到的是活得好好的百裏撚,哪怕他還是一張不冷不淡的臉,哪怕他還是那副欺瞞自己的模樣。然而當他跑進金殊閣,便看到半躺在鈴鐺懷裏的百裏撚,他的嘴角不住地往外流著血。鮮紅的血液,觸目驚心。
百裏撚表情其實還是往日那般平靜,他勉強抬眸看著鈴鐺,甚至說話盡量也保持著平靜,“我、我死後,把屍體送、送到鄴陵。我、我已經讓莫湮給王叔做好了衣冠塚,就、就埋在王叔旁邊……”
“王上,王上你別說話了,我……我都記著的。”鈴鐺忍不住掉了兩滴淚,當年與百裏撚相遇於南林,得知他是大薑舊主之後,她便總覺得他滿身上流露著揮之不去的悲哀。是悲哀,他這一生,本就是悲哀的。
可是百裏撚不覺得,滅掉三國之後,他真覺得該為王叔做的,都已經做完了。他又吐了一口血,生命真的已經垂危。
“撚兒!”
賽戩瘋了一樣奔了過來,他一把抱起百裏撚,將人攬到自己懷中。又瘋了一樣喊著旁邊的宮人,“去叫醫丞!去叫醫丞!都在這裏愣著幹什麼,愣著幹什麼!”
宮人們屁滾尿流一般往外跑,可是離著二人最近的鈴鐺卻搖了搖頭,“沒用了。”
“閉嘴!你算什麼東西,胡說什麼!”賽戩已經瘋了,瞪大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珠子仿佛都瞪了出來,要不是此時百裏撚在他懷中,他恐怕要拔劍把亂說話的鈴鐺給殺了。可是後者深深看了他一眼,終究歎息一聲。
賽戩還吼叫著“醫丞呢”,直到百裏撚的手好不容易遞上來,抓住他的袖口之後,他還稍微找回一點理智回來。他連忙握住百裏撚的手,低頭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慌慌張張開口:“撚兒,撚兒你……你別死,我……我不要你死!”
唇角已經全是鮮紅的血液,可百裏撚還是裂開嘴角笑了笑,他笑得很好看,就像在望舒閣,這人第一次對自己笑那樣。宛如仙人入世,驚心動魄,可是此時的賽戩卻不想要看到這樣的笑。
百裏撚斷斷續續地開口,“我……我這罪人,有這下場大抵也是注定,你……你也許會是一位好君主,這天下終究要一統,是你做天下之主的話,也好。”
“胡說什麼呢!”賽戩心都要碎了,他緊緊攥著百裏撚的手,兩滴眼淚蹦出,“你閉嘴,你別說,你什麼都不要說,本想不想聽,本王不要你死,不要……”
他已經涕不成聲了,肩寬體闊的壯漢哭得像是孩提一般,緊緊抱著百裏撚,口中的話已經不成句,“我不怪你了,你怎樣都好,就是別死,別死行不行——?”
百裏撚卻笑了,他去抓住賽戩的手,依靠在他懷中,“別、別哭了,本、本就是我虧欠你,如今也算是償還了。遇、遇到你,我很慶幸,也慶幸最後的人是你,不是我。記得把這個和我一同下葬,葬、葬在鄴陵……”
一塊血紅的赤玉從懷中落下來,那是赤玉龍角,曾和大薑玉璽同體,後來大薑複立也曾重新粘合在玉璽上,此時卻落在百裏撚的手中。隻是賽戩全然不關心這個,他隻抓著百裏撚的手,想要將這個人留在自己身邊,隻想要他留在身邊。
他不能接受百裏撚要死了,不能!
“撚兒,你別……”
“王上,我真的累了。”
百裏撚輕輕閉上了眼睛,他是真的累了。從鄴陵之亂到如今,他籌謀三國攪亂天下,甚至也曾惡意地想過,讓天下和他一起覆滅算了。他恨滅大薑的三國,恨殺了王叔毀了鄴陵的三國,可是他也不想做君王。
他從頭到尾都不想的,從不懂事的少年時候他就不想做君王,是王叔一手把他推上了王位,也招致了禍害。世間的事情真的是講不通說不明白,他恨的人是禍害,而複仇的他又何嚐不是罪人呢。終究是一場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