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夜。
一入夜,南邊西關街上的爆竹就此起彼伏地想起來了。雖相隔不遠這邊聖泉街上也隻有頑皮的孩子偶爾放出的零星的響聲。那邊的夜空也是紅亮的。那是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香燭映紅的。那邊是紅火喜慶的。相比聖泉街雖家家戶戶點了燈,卻還顯得如往常一樣,陰暗寂寥。
百盛的心情卻異常輕鬆和興奮。自進入萃英學校,百盛猶如魚兒入水。那裏麵的那種所宣揚倡導的人人平等,以愛相待的氛圍,也讓百盛感到輕鬆和舒適。他象上足了發條的鍾,嘀嗒嗒,總想比別人快上幾拍。有時那兒的那種和善的生活,讓他猶如恍若隔世。常常讓他忘記了現實生活的困苦,忘記了聖泉街。這段時間積攢下的好奇與興奮也總想找人來分享。好長時間也不見寶泉了。他又想起了自已的好朋友。他最想交談與傾吐的同齡人。
母親馬劉氏和姐姐馬巧雲在油燈下,說笑著包著午更的餃子。餡子是白菜豆腐粉條的,這裏的習俗就是:過年就要吃素水餃,寓示一年素素淨淨沒煩心事。父親馬德彰吃飽飯喝過他的棗葉茶,就已經躺到床上睡去了,在這貧冷的夜裏隻有鑽進被窩裏才是最大的慰藉了。
去吧,去吧,快去玩去吧!娘一聽百盛說,就高興的催促他。也隻有這幾日這幾夜才是人們縱情放鬆的日子。
從屋裏一出來,百盛就覺得臉上濕濕的有東西吹過。抬頭一看,下雪了,零星星的碎雪屑,在漫空裏飛舞著。也不知下了多長時間了,地下已經鋪就了一層白色。百盛點燃了一盞紙燈籠,挑著。呼吸著那清新的空氣,向前看街麵上那條充滿汙水溝坎的土路,在黑暗中也顯現成了一條隱隱約約白色的痕跡。由於下雪,百盛覺得自己的燈籠,也明亮了許多。 腳踏在地上澀澀的,留在了身後一個個黑洞洞的足跡。
不知不覺百盛就來到了寶泉的家門口。從牆頭上望進去,那低矮的幾間草屋,隻有中間的那間的窄小窗洞上,透著一點微落的黃光。
寶泉,寶泉!百盛在門口輕輕喊了二聲。
大盛嗎?寶泉上北大橋了!屋裏是寶泉媽回應著:還進屋坐嗎?房門依舊靜悄悄,沒人出來。嬸子,不了!我去找他了。百盛說著,就踏開步子朝向西的河邊走了。
沿著河邊北行的土路,爬上一個大坡就是一條從東至西平坦的大道。大路過河的地方架了一座由方石塊砌成三座橋墩,厚石板排列連成橋麵。橋麵與橋墩用峁榫相扣,又用巨大的鐵鋦子抓緊橋板與石墩。人們都稱呼這條西行官道上跨河的橋為北大橋。老遠地百盛就看到橋兩邊路上的點點燭火把橋映得清晰如晝。他這才恍悟,現在正是除夕夜裏,遠的近的各地的香客要進山敬香最繁忙的時刻。
百盛爬上大坡站在了橋邊,他向東望寬闊的路邊點了許許多多的油燈明燭,每盞燈火下又都跪著一位幼小的孩童。這許多的燈光淅淅瀝瀝沿路一直向東延伸著。那燈光又在白雪氈的映射下,把這片大道照的明亮璀璨。這雪夜裏的明亮璀璨,在百盛的心裏猶如哽在喉嚨的悲愴。
這條大道向西又向南折彎會直通到火車站。那些乘列車而來的達官貴人可以乘車坐轎,沿這條寬闊的土路直達泰山角下或泰城北門禦聖門外,而不必再穿過那些狹窄的老街老巷,空耽誤時間。這是一條快捷的進山大道。每年的這個時辰,那些河南河北以及周邊地區的,乘著火車來的香客,為了能在大年初一趕上極頂,為泰山老奶奶進上新年的第一柱香,也紛紛從這兒經過。這裏就成了那些遠道而來香客的必經之路。
百盛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寶泉和他的才四歲的三弟寶河。
哥!哥!俺冷,俺冷!四歲的寶河跪在一個草編的蒲墩上,瘦小的身軀穿著一身舊藍衣,凍的瑟瑟發抖,嘴唇發青。
好弟弟,聽話!緊持緊持,明天哥給你買糖人吃!寶泉站在寶河不遠的身後,嘴裏噴著白氣大聲說著。
不知什麼時侯留下的風俗,每個進山祈福求子還願的香客,都要準備大把的銅錢,在進香的路上發散給所遇見的乞討的泰山童子。這也成了隨近窮苦人家收入的又一途徑。趕上好的光景,一個小孩的乞討的錢銀蠻夠一家一年的油鹽支出。
你怎麼這樣啊?你會把寶河凍病的!百盛搶上一步奪過了寶泉手裏的小棉祆,跑到寶河身旁蹲下。用棉衣和自已的身體緊緊摟住了寶河。
百盛,這不行啊,前邊的孩子都有脫了光腚的了。再穿衣裳怕白凍一夜,一個子也要不到啊!寶泉的聲調帶著哭腔了。都為了多要幾個銅錢,這山下的窮人怎麼會象瘋了一樣不管這些孩子的死活了。百盛此時不由地渾身顫抖,眼淚奪眶而出。他和懷抱著的寶河在地上抖成了一團。
快啊!河南的香客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迅速在路邊的人影間傳遞。聽見聲音,寶泉跑上前來,拉起了百盛,並順手抄走了披在弟弟身上的棉襖,喝了一聲:快磕頭! 寶河聽話地象木偶一樣機械地磕起了頭,嘴裏還念叨著: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可憐可憐吧!
這是一個無風飄雪的年夜,寶河身前的那截白燭的火花,一閃一跳地。
寶泉緊緊攥著百盛的胳膊,力大無比讓百盛動彈不得。大盛啊!沒辦法,這都是咱的命啊!寶泉也吸著鼻子,憤憤地說。
進香的隊伍過來了。舉起彩旗,打著橫幡,背著包袱擔著擔子,扶老攜幼,浩浩蕩蕩。頓時,可憐可憐吧!行行好吧!各類的乞討之聲此起彼伏。行到這裏,進香的隊伍裏就總會跑出幾個人來,向這些乞討孩童麵前的瓷碗裏丟下一個銅錢,又折返身回去了。銅錢丟進碗裏的清脆聲,都被亂嗡嗡的人聲淹沒了。那銅錢像紙做的一樣,無聲無息地跳進那碗裏,滑一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