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 3)

每逢黑夜降臨,西關街都有一股恐怖詭異的氣氛在湧動。很多店家岌岌可危,誠惶誠恐。誰都不知道那倒黴的下家會不會是自已。有膽大的夥計多的就派出人繞院巡視,膽小的隻能熄了火燭在屋裏大誦阿彌托佛。

從城西門出來,過了護城河上的石橋,一直向西的西關街兩側集中了幾十家的店鋪。街不長卻猶顯了寸土寸金的勢頭。很多家的店鋪設計格局也基本是一個模式—— 前店後家。看院子的格局,就會知道很多人家都是以鋪麵為起點,隨著買賣的興隆,不斷向左右向後擴大著自己的家業。往往是前麵一邊是寬敞的店鋪占了大麵積,進了店鋪旁邊有邊門可直通到後宅。這後宅有房有屋有院,整齊雅致,更富裕的還建有後花園,假山水池金魚缸,更別有一番清幽。

大街西頭路北邊的綢布莊老孫家,在店鋪後麵就是一個優雅的四合院,四合院北屋的東邊有一個圓門,曲徑通幽,這圓門下鵝卵石鋪的小路委婉地向前延伸到一個小亭子下。老孫掌櫃最賞心的就是他的這個小花園。亭子對麵那磷峋的奇石上,水流汨汨,奇花異草,爭奇鬥豔。周圍大小花盆還種植了許多的花卉,繁花似錦,相映成趣。優美的環境也常令他忍不住呼朋喚友來這亭下飲酒賞花。可就在前幾日的夜半時分,忽然天降石雨,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從天而降。砸進了他的後花園中,樹折花殘,破磚爛瓦,一地狼籍。一大早驚恐氣憤的老孫掌櫃就派店裏的大夥計把陳老三給請到了櫃上。

太氣人了!不知哪個黑了心的,幹這缺德事。孫掌櫃憤憤念叨著,帶陳老三來到了他的後花園。陳老三也是頭次進他的後院,雖然現在還一片狼籍,可從整個環境布設來看也能看出是個優美精致的所在。陳老三打量了一圈,轉頭對老孫掌櫃說:孫掌櫃,得罪誰了,這麼狠心給你下黑石頭。懷恨在心丟幾塊黑石頭的事情,在這片街上也會偶爾地發生一起二起。可今天陳老三所看到的現場也讓他很驚詫,丟進院的石頭並不是三塊五塊的,而象剛剛下了一場冰雹一樣——場大塊石頭的冰雹雨。

孫掌拒緊縮眉頭,哭喪著臉說:他三爺,你看看我這把年紀了,從來就是個老實本份的生意人,我能得罪什麼人啊?孫掌櫃的話,也確實在理,陳老三也閉口無言了。院子的裏裏外外都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一點有用的珠絲馬跡。孫掌櫃,這事我記下了。我給你留心查訪著點,你呢,也讓你的夥計晚上警覺留心點,看到是誰你告訴我,咱就辦他!陳老三安慰幾句給孫掌櫃就揚長而去了。對於這樣的黑地裏報複侵擾的事他也感覺無計可施,雖然也奇怪這黑石頭投擲的數量,終究沒傷著人,也算小事一件。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喝茶的地方,就拐彎進了一個胡同。

兩天消停無事,陳老三就想到過綢布莊孫掌櫃家的事,也可能是有人泄泄氣憤就過去了。第三天一大清早,陳老三剛出現在西關街上,孫家綢布莊的大夥計就急急火火地尋了過來。陳老三進院一看傻眼了,仍舊是一地石頭一片狼籍。

我的倆個夥計輪流值班守夜,兩晚上沒事。昨晚上,也是他們困了熬不住,打了個盹,你看。。。孫掌櫃臉色慘白泛黃,這事把他整得也是心力憔悴。

他娘的,你別急!這兩天我也給你盯盯。陳老三也心生怒氣,在自已管轄的地盤發生這樣棘手的煩心事,也是對自已威嚴的侵擾。

一時間街麵上流言四起,簡單的就說,孫掌櫃不知得罪了哪位惡人了,這麼心狠手段黑。也有的說,孫掌櫃得罪了狐狸大仙,狐狸大仙相中了綢布莊的緞子要取,讓他的兩個夥計給驚憂了。聽的人不信,說的人又道:一下子象下雨一樣扔那麼多石頭,是人幹的嗎?這些流言象春天裏的小雨一樣,煙雨蒙蒙地罩住了這條街,有些人陰愁,也有些人幸災樂禍。

事情的莫名其妙,也困擾著陳老三。土匪不是這樣的的行事方式,有仇家也不會費那麼多人手,而沒有半點風聲。一連幾個晚上,陳老三忙完自已的事情,約摸後半夜的時辰都會跑到孫家綢布莊,在院外四周巡視一圈。完了,回到鋪門外咳嗽兩聲,慢悠悠掏出自已的紙煙,劃根火點上了。這時門板搭總會推開一扇,店裏的大夥什就會探出頭來,拿把銀元塞進陳老三的口袋裏。

別睡死了!陳三爺嘟囔一句。

當然,當然 啊——夥計應著應著忍不住打了個嗬欠。熊樣!陳老三不再理會那夥計沿著街向前走察看一遍,沒有異樣也就回去了。一連四五天夜裏是寂靜的,寂靜裏也埋伏著一雙雙窺視的眼晴,也是熬紅疲勞的眼晴。這寂靜也讓陳三爺那繃緊的心弦稍鬆一下,雖然辛苦一點自已的口袋也硬了點,他的如意算盤是自已的出馬使事情風平浪靜,讓這些摳門的買賣人迷信自已的神力,心甘情願地孝敬自已。他的如意算盤又一次落空了,他不相信這單單是一起報複事件了。又一次飛石滿院的重演,真的攪亂了他的心情。局長昨兒碰見他還問了一下情況,這也讓他心裏一急楞。一上午他都呆在了孫掌櫃的鋪子裏,訊問了掌櫃又問夥計,總想套挖出可疑的線索。終於一個小夥計的話引起他的警覺。

每次出事後,我都看見一個小要飯在門口唱,我給他饅頭,銅板,他還都不要,不理他,他唱一會也就走了。那小夥計說。

他唱的什麼?你聽見了嗎?陳老三好奇的追問。

那夥計心思了一下就說:唱的好象是: 金元寶 銀元寶 砸爛葫蘆砸爛瓢。咋一聽象孩子兒歌,他怎麼會在出事後就來唱呢?巧合還是另有玄機。陳三爺覺的這個不要飯的小叫化來的蹊蹺,很可能是這事的繩頭。

這樣吧,你明早準備幾塊大洋,那小要飯再來唱,你就給他。陳老三似乎把握在手,可吝嗇的孫掌櫃舍不得那幾塊大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想安心過日子就得破點財!陳老三的話不容孫掌櫃猶豫退縮。

第二天一早,陳老三安排了左六躲在老孫綢布莊不遠。約摸太陽高高升過西城嶽華門城樓的時候,孫家綢布莊的鋪子門板剛卸下不久,一個穿破棉祆的小叫化踏著一雙油膩膩的破棉鞋,站在那鋪子的石階下,慢條斯裏地唱開了:大叔大伯行個好,讓你全家抱元寶。金元寶 銀元寶 砸爛葫蘆砸爛瓢。唱了沒二遍,孫家綢布莊的大夥計就出來,拿出一塊大洋塞到了小叫化的手中。小叫化接過那一塊大洋在手裏掂著,仰頭向天看著,似乎是一臉不屑的神情。夥計又放到他手裏一塊大洋,依舊是那副神情。夥計沒法,知道他是嫌少。停一停,再往他手上放上一塊。終於,五塊銀元放進小叫花手裏時,他張著的手把銀元一掂就放進他的布口袋裏,轉過身一溜煙向西跑了。小叫花的迅速開溜,讓左六大吃一驚,他趕忙緊尾隨其後跟蹤而去。

陳老三在興隆客棧的休息室裏不一會就等到了跟蹤歸來的左六。三爺這小子過了上河橋,進了財西街的一個胡同。我看見給這要飯的開門的一個半大小子,是跟米蛋在橋頭要過錢的。左六把自已跟蹤的情況彙報給了陳老三。

陳老三沉思良久,一拍腦袋懊悔一聲說道:我早該想到了!他也是確確實實沒想到是那混小子米蛋就這樣來到了自己眼前。也沒想到這小子以這樣的方式拿走了西關街這個聚寶盆裏的第一把銀元。

城牆頭上的草又長出兩紮長了,綠綠的,飄搖在那些腐蝕了的磚縫間。那磚縫裏在冬天泛白的灰泥,經過初夏的雨水的衝淋,也已經泛綠,怕很快就要被城磚上生長出來的青苔覆蓋了。還有那棵遙參亭旁的大槐樹,在冬季裏黑黑枯燥的樹身象個瘦骨嶙峋,滿身披蓑的乞丐,現在也淅漸變得蓬鬆長起了滿枝頭的毛發——那是新生的綠葉,讓它恢複了生機變得豐滿了。百盛每天下午都要沿著城牆根,走過這棵大槐樹下,看到麻雀躲在樹葉的濃蔭裏跳上跳下,他有時也放緩腳步享受一下樹蔭帶來的涼意。這個季節正是有著太陽底下曬出油,蔭涼地裏冷嗖嗖的這種爽快的個性。這已經是百盛進入萃英中學後迎來的第二個夏季了。在剛脫掉棉衣的時候,王牧師就找到他,交給他一封信讓他到升平街來找了這位美國的傳教士。百盛拿著那封王牧師的推薦信,就走進了這座不大的院落,院落裏還有那座可憐的小教堂。百盛覺得這個相貌平平的教堂的彌撒堂,也隻比那南門外的火神廟的大殿大不了多少,那排列擁擠的長桌長凳,連他們教室的寬敞也趕不上。這是位初來不久的洋人,他已經學會了許多常用的能簡單與人交往的中國話。可是漢字卻不認得不會寫。這一年多的學習,百盛的英文,國語水平的測試,每次在同學中都是第一名。王牧師對他的偏愛更是有增無減。百盛來到這裏的任務,就是把常用的中國話用毛筆寫到紙上,教給這位美國傳教士安道爾,對不好理解的再用英文對應的意思來解讀。這位又瘦又高的年輕美國人,也很滿意百盛那嚴謹的態度和優秀的學識。倆人相距不大的年齡也增快了熟絡的速度。兩個年輕人也象幹燥的海綿一樣,吸取著不同的語言文字。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百盛也感覺到自已的英文水平得到大幅提升。英文課上他可以用大段的英文回答老師的問題。王牧師的這種安排讓百盛獲益匪淺,也讓他感激不盡。

這位安道爾先生長胳膊長腿卻常穿著象小一號的神袍,袍下常常露出一大截細長小腿和那一雙大皮鞋。他對百盛是極友善的,每過段時間都會給百盛幾塊銀元或半袋白麵,有時也會給百盛一坨他自製的麵包。那自烤的麵包一被百盛吃進嘴裏就會鬆碎的散開了,百盛並不欣賞他這沒滋沒味的食物。每當百盛毫不客氣地抱怨他的麵包不如饅頭好吃的時候,安道爾卻總苦笑著聳肩搖頭說:馬,料不全。他這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話也常引的百盛哈哈大笑。安道爾做的這一切也算對百盛輔導自已的感激。百盛也極感動安道爾對自已這種平易近人的接濟。

又是一個輕鬆愉快的下午。百盛和安道爾結束了下午的學習,相互告別。他走出了安道爾的房間。他要回去了。向著大門走去。路過前麵西跨院的時候,百盛聽到了一陣歌聲,那是一首英文歌曲。百盛聽得出來這一陣不太整齊的歌聲,是安道爾收養的幾個孤兒們唱的。他也不知安道爾從哪兒找到的這些可憐的小孩。他供給他們吃住,還經常看到安道爾笑哈哈地教他們唱歌玩耍。他對這位年輕的教士慢慢產生了衷心的敬重。可是他聽著今天的歌聲有些特別,在一片散亂的童聲裏還飄浮著一味輕柔的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