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1 / 3)

奈河自北向南而下,在西關街的後脊梁旁,轉了個接近九十度的彎向西去了。河道從這裏變的狹窄,河穀也變的幽深。向西不遠過了橫跨南北的汶陽橋,橋西岸的北端就是由層層疊疊的長寬整齊的石條砌成的河堤。從上到下一層層地呈階梯狀地延伸到河裏。岸邊的人們就可從踏著台階走到水邊汲水洗衣。陳老三踏過汶陽橋,看著橋下壯觀的石條河堤。看著那被磨的溜光的石階麵,暗自揣度這河堤也有上百年的曆史了,這河堤的設計也應該是當初為了方便船舶靠岸停泊而修。陳老三曾聽這街上的老人說過:在百年前或幾十年前,時間誰也沒記得清,這裏就是一個繁榮的碼頭。那個年頭,這河裏的水還深著呢,各色的船舶會沿著汶河真接抵達到這兒上人卸貨。那南來北往的上供進香的人們,都乘船彙聚到這裏上岸,買的賣的,三教九流濟濟一堂,是何等的一片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想想也不免會讓人興奮。特別是臨近的財西街眾多的客棧,青樓,飯店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陳老三想到這也搖了搖頭,深深地惋惜道:人都說錢財屬水,現在的水少了淺了,把滾滾的財源也帶走了。財西街也隻是留了一些昔日繁華的殘影。

陳老三收回自己的思緒,信步走進了建在這高高河岸之上的彌家飯莊。他今天特別換了一身便裝:青色便褂,配一條白色的寬鬆緊腿褲。一頂灰白遮陽禮帽,直壓到他濃濃的眉毛上沿。年輕的夥計一看陳老三的裝扮,知道他要有私事來辦,也不敢吆喝聲張,隻彎腰低頭致意,把陳老三領到樓上——他常去的房間。

這是一家回回開的飯店,這兒的涼拌羊臉和蒜爆羊肉是他最愛吃的拿手菜。脆香的羊臉肉配上生的蔥絲香菜用協祥的醬油醋一拌,那種鹹酸的口味摻著蔥絲香菜的特殊辛香,總會讓自已胃口大開,送一片在嘴裏慢慢咀嚼回味無窮。這也是他閑時喝酒必點的下酒菜。

今天,他沒有了要吃自已最愛菜肴的興趣。夥計問他點什麼菜。他想也沒想就跟夥計說:就點你們的羊八件吧。這羊八件,是八道大碗菜,都是以羊的全身各部位的肉或下貨做成。是一套具有禮節性和江湖氣的宴賓菜。有什麼心明眼亮,肝膽相照,首尾相隨,骨肉相連等等的菜式。每一道菜也都有自已的讓飲酒人都能心知肚明的含義。特別是在這水東河西的回回聚集區裏,街坊鄰居,江湖兄弟,有裂隙要合好的或拜把子結交新朋友的都好點上一桌這樣的菜。這菜也就是圖著一個好口彩。要請的客人還沒到,陳老三讓夥計泡了一壺花荼送上來。熱茶倒進白瓷茶碗裏是晶亮的琥珀色,一縷淡淡的花香緩緩飄散開來。借這個間隙,陳老三靠在木椅的圈背上,眯著眼望著眼前的茶杯又想著自已的事。

老孫家綢緞莊的事件,讓沿街的各商家店鋪明白了事情的發生的緣由,也知道了遭遇類似事件的處理方式。隻要誰的門口有小乞丐來唱那《元寶歌》,那店家夥計就趕忙遞上份錢。收到錢的小叫化,就會大搖大擺地回去了。這夥混小子的勒索就象眾商家揮之不去的魘夢。眾商家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拿這幫躲在暗處的混小子束手無策。也有買賣大點的商家,態度強硬針對米蛋的勒索置之不理,可結果也引來了一場石雨,最終也隻好乖乖束手就範。這一切引來了眾商家紛紛的抱怨,矛頭也開始慢慢對著陳老三了。商家們見了他就開始嘮叨道地念秧子了:這稅那費的分文不少,孝敬了這個孝敬了那個,還要去孝敬不知哪來的王八羔子!這米蛋的胃口也越來越大,他糾集了一夥半大小子象狼一樣在這河兩岸的地盤上覓食。他來無影去無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挨家挨戶地唱歌勒索,所勒索的錢數也是越來越多。在這裏,陳老三的權威受到了嚴重的威脅:這幾百米不長的街是自已的地盤。讓你走你才能走,不讓你走你得給我繞。誰要在這條街上吐口痰,放個屁也要跟我打個招呼。米蛋的肆無忌憚,也把陳老三推過了忍耐的邊緣。

這天,陳老三把左六找到了自已的警務室。吩咐左六去找米蛋警告他一聲:不要這麼胡搞,再搞下去會吃虧的。左六聽了吩咐麵有難色,但還是應承下來了。對於左六來說,跑個腿探個風盯個梢他都樂意不在話下。但要幹這種唬人耍橫的角色,真有點為難。特別是麵對這一幫無約無束的楞小子,他也真害怕挨一頓黑拳。

第二天下午,左六帶了二個小兄弟就硬著頭皮,去到財西街的一個破胡同的小院。沒過多久,左六就帶著那兩小弟連滾帶爬地從胡同裏竄了出來,還有一個小弟鞋也跑掉了一隻。跑過了汶陽橋,看看後麵沒有人追趕了,左六才停住了腳步。又看看自已的手下,有一個眼睛已被打青,嘴角掛著血跡。另一個則是渾身的泥,隻有一隻腳上穿著鞋。左六問兩個小弟:怎麼樣?傷哪了?兩人都搖搖頭。被打青眼晴的說:虧跑的快啊,這點傷不算啥!左六看著兩人的狼狽像,罵了句:熊樣!就把那兩人打發走了。自已整理整理衣服,頭發,又戴正剛才差點跑丟的寬邊白禮帽,左六這才快步去找陳老三了。

我和兩個兄弟剛說了兩句話,就被米蛋罵了一句:你是什麼東西,滾!就讓幾個臭小子連打帶推給轟了出來。左六沒講三人見勢不妙就鼠竄而去的細節。多虧那個小兄弟挨了兩拳,把門搶過來,要不然我們得被揍不輕啊!

你跟他怎麼說的?陳老三沒想到左六這麽快就被打發回來啦。

我說,三爺給你捎個話,以後不準去大關街了。我才說了這一句就被打出來了。左六氣憤地扯著嗓子大聲說。

這個結果也是陳老三所予料的結果之一。他看著眼前還喘著粗氣的左六,忿忿地罵了一句:這個王八羔子。左六也氣憤不過地增油加醋說:三爺,這小子也太狂了!誰也放不到眼裏。

陳老三鼻孔裏哼了一聲,五個手指叉開緊緊捏住了茶杯,然後慢條斯理地說:狂妄?他是傻小子光腚睡涼炕,不知天高地厚!

三爺,你說怎麼辦?找二個人做了他!左六伸出手來做了個刀的樣子。陳老三搖了搖頭,冷笑了兩聲說:用不著,街裏街坊的。這樣吧,你再派個兄弟給他傳個帖,我要會會他。左六知道陳警官計謀多端,英雄神武,不再說什麼,趕忙應承下來,還不忘奉承一句:三爺, 你這是單刀赴會啊!

麵對著這杯飄著香氣的花茶,端坐在椅子上的陳老三,腰背挺直,雙手叉在大腿上。他覺得用這標準的行伍坐姿,自已坐 著才舒服。他的眼晴盯著雅間門口的那片藍地白花的布簾,隨著走廊裏的穿堂風微微鼓動,他在掐算著今天要請的客人_米蛋該來了吧。

不一會,外麵走廊上傳來踢踏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叫嚷聲:在哪?在哪?緊聽著夥計陪著小心地說:各位大哥,在這邊!在這邊!這亂哄哄腳步聲和人聲漸來漸近。

門簾被夥計撩開了。一下子擁進了六個蓬頭垢麵的黑小子。這夥十六,七的小子們,進來後都不安分地東瞅西瞧。房間的杯具陳設讓他們感到很新奇。一陣掃視之後,他們才注意到房間有些昏暗的東牆下端坐著的陳老三。

陳老三沒有起身,隻伸手一擺,說道:小兄弟,坐!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有股威嚴在裏麵。這幾個年輕人都看向了中間的一位圓頭大眼晴的小子。這是一雙眼珠漆黑而大大的眼晴,陪襯著一層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像在窺視尋找著什麼。陳老三從這雙眼晴裏看到了一種冰冷的東西。他就從這雙眼晴上認定,這個身量中等的小子就是米蛋。

米蛋對望著自已的五個小兄弟一揮手,說了句:坐!五個小夥子就稀裏嘩啦拉開椅子,各自找好位置坐了下來。每個人坐在那都不安分地玩弄著杯盤,胡亂閑侃著。夥計忙不迭地端著茶壺來倒茶。

夥計,掌燈上菜!陳老三的喊聲打斷了小夥計的行動。

好,好。這就來!小夥計應承著快速退出了雅間。

房間的燈火點上了,一盤盤豐盛的大萊也擺滿了桌。這夥小子在明亮燈光的映照下,饑渴貪婪的表情暴露無疑。夥計麻利地給各位麵前的小酒杯裏斟上了酒。酒香肉香混合成的濃重的香氣,在這房間裏四溢,象有一團渾濁香霧把房間塞得滿滿的。

陳老三端起麵前的酒杯,緩緩站起來,深陷眉骨下的雙眼眯著,望著前方的空空的牆壁,氣閑神定地說道:各位小兄弟,我也不做自我介紹了。今天各位來,給我這個當老哥的麵子,來!我帶這杯酒,歡迎各位小兄弟!下麵一片寂靜,沒有人回應。陳老三僵立片刻,自已一仰頭把酒喝了。

吃!喝!是米蛋發出的一聲號令。這一下,轟地一聲熱鬧開了。碟盤碰撞的當當聲,喝酒的嘴巴的咂咂聲,咀嚼食物說著話的嗚嚕嚕的響聲。房間裏一片喧鬧嘈雜之聲。

陳老三完全被拋在了這群狼吞虎咽的熱鬧氛圍之外。沒有人注意他,沒有人來搭理他,都各顧各的大吃大喝。這些菜的名稱含義在他們麵前已毫無意義。

兄弟們吃著,我說倆句。。。陳老三不甘心被這夥胡吃海喝的混小子左右了場麵,他提高了聲音要發言。他放大聲音,語速緩慢,一句一頓地說:兄弟們以前幹的事,老哥也都不說了。咱這西關街地麵上都是老老實實的買賣人,今天憑著老哥的老麵子,看各位小弟能否另尋財路。要有什麼困難,找我就行。

陳老三的話象這屋裏的空氣一樣沒有人去理會。吃過菜的嘴裏發出的油膩味,從人胃裏又泛出的酒氣,還有汗味,以及洋油燈的煙味一古腦攪和在了一起,堵得陳老三有些想窒息。麵對失控的局麵,他也隻能無奈地坐在那兒。桌子上,擺在他麵前的筷子一動未動。

很快,桌子上的大碗裏隻剩下了殘羹剩湯,兩瓶上好的泰山春酒也被豪飲而盡。這群有了酒意的孩子,又開始不安地騷動起來。有二個小子還搖搖晃晃走到陳老三跟前,傻笑地拍著他的肩膀。還有個小子拿起了陳老三掛在衣架上的禮帽,戴在自己頭上玩弄著。陳老三麵對著這夥肆無忌憚的家夥,似有團火一樣在胸中衝撞,真想三拳兩腳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打趴地上。可自已的尊嚴勸解著他,一夥王八羔子不值得自已動火。他漠然地看著這夥混小子在那裏張牙舞爪。

兄弟們,吃好了嗎?米蛋吆喝了一聲。其他的小弟齊聲回答:好了! 米蛋站起身,看也沒看陳老三這邊,一揮手說道:咱們走!

這夥半大小子簇擁著米蛋踉踉蹌蹌地向門外湧去。戴著陳老三帽子的那小子走到門口時,摘下來帽子,頭也不回地向後拋了出去。帽子飄落在桌上碰到了碗沿,又彈跳了兩下,滑落到地下。旁邊站著的夥計趕忙俯身撿起了帽子,彈彈塵土恭敬地拿在了手裏。陳老三被這夥小子的的無理與蔑視徹底激怒了,一伸手抓起了麵前的茶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那年輕的夥計見狀,趕忙把帽子掛到身旁的衣架上,悄悄地退出了房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小夥計看到陳老三若無其事地下得樓來。他說一聲:記賬!就戴上帽子,跨過門檻走到了大街上。他不慌不忙慢慢走著,夜晚河邊的輕風使他憋悶的胸膛稍微舒服了一下。向東走不遠,自己的家就近在咫尺了。突然,他看見自己家的門旁有人影晃動,他的心緊張了一下。一彎腰順手從地上抄起了一塊石頭。這時,自家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借著從院裏透出的昏暗的燈光,一搭眼就看清了坐在自家門墩上的是他的三兒子——有點傻呼呼的陳三虎。

黑頂半夜的坐著幹什麼?他對著開門走出來的自己的媳婦陳白氏詢問著。陳老三的媳婦接過了他手裏的帽子,給他遞過一把椅子讓他坐在了院裏。

不知哪個混小子慫恿他,他回到家非吵著要媳婦。說他兩句,那不,跑那裏生氣去了!陳老三的媳婦陳白氏用無奈的口氣說明著情況。

娘的!又一個索命鬼。陳老三狠狠地罵了一聲。哎!你炒倆菜,我要喝酒!

這嗎?陳白氏想證實自己聽到的話,沒想到又被陳老三罵了一句:娘的x!快去!

第二天早晨,陳老三走過古月齋的時侯,一個計劃已經在他的腦海裏形成了。他很清楚這條街上每一家店鋪門麵的底細,在他心裏也早已把它們分成了三六九等。哪一家是要多上心照應的,哪一家是要躲得遠的,哪一家是可管可不管的。這古月齋,他很清楚它幕後真正的老板的底細。別看這古月齋的小老板張得月見了自已也笑臉盈盈,陳老三卻從那嘴角撇出來的笑紋看出他對自已的篾視。他討厭那張老板有些傲慢的笑容:好一條傲慢的狗!誰不知這店真正的主人是誰啊?街麵上都傳言縣上知事是幕後大老板,那些售賣的玉翠珠寶古玩肯定是那些有求於他的人孝敬後又被縣知事流露出來轉賣的。陳老三相信這些不是傳言。他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地被署長囑咐把它做為重點的保護對象。這能讓署長上心操念的必是有來頭的老板。陳老三也對這古月齋內外上心觀察過的,對它裏裏外外的局麵都已了如指掌。每到晚間張得月掌櫃收好銀錢就回家,店裏隻留下兩個夥計關門看店。哪個貨架擺的什麼,哪個櫃麵後放著什麼,陳老三都已留記在心。這也是陳老三經常佩服自己的原因:對於環境布設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為此,他也沾沾自得,認為自己天生就是做偵探的材料,在他的眼裏不會漏過一點蛛絲馬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