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2)

夜晚的小城寂靜落寞,那狹窄昏暗的街街巷巷,已經很少見到行人了。兩人並肩走在幽暗的空街上,百盛提著漿糊桶,金鈴的衣襟裏夾著標語。他們在岱廟前麵街頭巷尾粘貼下了那花花綠綠的紙條,在他們眼裏這一方方紙條無疑是一簇簇火苗,在這座陳舊的古城裏閃亮發熱。很快,在那些繁華地段的牆壁上,樹幹上,還有那岱廟高大石坊上,都粘上了那些憤怒的口號。貼完最後一幅標語,百盛終於可以仰起頭來呼吸夜空裏清涼氣息,此時,他新奇地發現:自己這才注意聽到了近處的狗吠聲和遠處隨南風而來的一聲聲起起伏伏的火車的汽笛聲。他低頭看向金鈴,金鈴的額頭上有閃亮的光澤,一身厚重的男裝已經讓她頭上沁出了汗。百盛看著她汗流滿麵的樣子,忍不住嘻嘻地笑了。金鈴被笑的正莫名其妙,後麵拐角的小巷裏突然竄出一隻黑狗,嗚嗚叫著撲到了離兩個人兩步遠的地方。黑狗止在那裏,四腳分開,腦袋近壓向地並不斷猙獰地向前一探一探地,從喉嚨的深處不斷滾出低沉的嗚嗚聲。金鈴被突然衝出的狗嚇了一跳,身體不由地縮成了一團。百盛一把把金鈴拽過來擋在身後,和大黑狗對峙著。百盛伏低身子嘴裏也大聲模仿著狗發怒時的嗚嗚聲,身體向前一衝一衝地要做出衝鋒的樣子,真把那狗唬得停止了狂吠。百盛又猛地發出了一聲嘶啞的狂叫,把那黑狗嚇的連連倒退回去幾步。

快跑吧!百盛緊緊抓住金鈴那又軟又涼的手掌,扭頭向回跑去。黑狗半響才反應過來,又開始叫著向兩個人追來。在空曠晦暗的街頭,兩個人手牽手飛跑著,穿過一條巷又鑽過一條街,百盛的手緊緊攥著金鈴的手,拉著她,一絲也不敢放鬆。金鈴終於累的跑不動了,早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沒有了狗叫。空氣中隻聽到兩人呼呼的喘氣聲。兩個人都停住了腳步,也不知怎麼兩人就變成了麵對麵的姿勢,百盛緊攥著的那柔軟的手也不曾放開。兩個人對視著好一會,就無聲地嘻嘻笑了起來,天雖然是黑黑的看不清,可百盛仿佛看見金鈴笑的是滿麵紅雲。百盛手臂一使勁,情不自禁地把金鈴攬進了自已的懷裏。兩個人的笑嗄然而止了,是一種屏住了呼吸的靜謐。啪的一聲輕響,是金鈴的瓜皮帽落到了地上,一頭濃黑的長發滑墜了下來,埋藏了百盛攬在金鈴後腰上的手臂。

隻一瞬間,金鈴就掙脫了百盛的手臂,撿起來地上的帽子,悄然地消失在黑暗裏,一會又聽到兩聲門板閉合的聲音。這世界完全靜下來了,百盛怔怔地站了良久才清醒過來,這裏原來是趙家大院的後巷,門聲剛才響動的地方是趙宅的後門。金鈴就從這兒溜回了家。百盛納悶自己怎麼會不知不覺跑到這裏來的呢?

當馬德彰擔著擔子走上西關街頭的時候,就看到城門邊圍了一些人在指指點點觀看著什麼。他納悶地詢問旁邊的粥攤的老張,老張告訴他:好像是貼的傳貼。怎麼有人要造反嗎?馬德彰尋思著,傳貼就是鼓動人們造反的告示。他又歎了口氣說:唉,這年景真該造反了?

老張攪攪自己的粥鍋,也歎了一口氣說:造了反有啥用?也得地裏有糧食長才行啊!沒吃沒喝再造反,那不就是窮折騰了嗎?

是啊!馬德彰在心裏也讚同老張的觀點,沒吃沒喝再造反也是多增加些禍害而已。吃虧倒黴的還是愁吃愁喝的老百姓!看有個穿長衫的人離開了那圍觀的人群,到馬德彰的包子攤前來了。兄弟,那貼子傳的啥啊?馬德彰給來人包著包子順便打聽了一下。嗨,罵那誰的。。。說他又賣國了!穿長衫的邊小聲說著邊用手在頭頂上空撫了一下畫了個圈:圓大頭。買包子的走了,老張說道:真是黃鼠狼降老鼠—一窩不如一窩。這民國也比大清強不了哪兒去!

嗨,這大總統不也是一個鱉窩裏出來的!一樣是敗家子啊!禍害秧子啊!旁邊的另一位買包子的插上話來了。馬德彰和粥攤老張對視了下,各自歎了口氣搖搖頭,各忙各的生意去了。

日頭越來越熱辣了。街頭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忙碌的店家跑進跑出張羅著招待客人。這是一個催人勤勞的季節。遠鄉近道的都在購買了自已必需的物件後,都急匆匆地往來去行。氣氛完全不同於農閑時節,街上的人流失去了那種遊樂閑散的悠然的節奏。也少了許許多多站在街頭傻呆觀望無所適從的——那些農閑進城閑逛的農人。零零散散地有早上趕早沒顧上吃早飯的,就到馬德彰的包子攤前買上二個包子,找個街邊蹲下捧著荷葉就急急地吃起來了。吃完再到熟悉的店裏討一碗白水喝,打二個水嗝笑眯眯地回轉家去了。囊中羞澀的農人買不起蒸包的,也刮刮兜底的銅板,去喝一碗香氣四溢的粘粥。他們實際惦記的不僅是粥而是那不花錢的煮豆粒.總有人祈求老張:多加點!多加點!弄得老張為難又無奈。粥攤老張已經把自已二桶的粥湯賣的淨光了,他收好了碗筷家什,並不急於回家,立在邊上看人來人往。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喘口氣歇上一歇。粥攤老張坐在馬紮上,望著鬧嚷嚷的街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馬德彰搭著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