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馬百盛剛回到家，就被父親馬德彰叫進了屋裏。父親讓兒子在椅子上坐下，返身又把門關好。站在兒子的麵前悄聲問：兒啊，早上的遊街你參加了？百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父親：參加了。馬德彰下意識地向四周看了看，更壓低聲用焦急的口吻說：兒啊，你怎麼糊塗啊，怎麼參加這樣的造反活動？百盛也想到了是上午遊行時被父親看到了，就大聲地說道：大。不用怕！他袁大頭賣國賊出賣國家利益，就該造他的反。現在從北京到濟南全國人民都起來反他了，他現在不得人心呢！兒子的話一時讓馬德彰目瞪口呆，沒想到兒子上了這個洋學堂競也學了這一些危險的言論。馬德彰一時隻急得唉聲歎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裏亂轉。你們這些孩子不懂啊！快別再說參加了。官府雖今天沒管你們，怕過兩天秋後算帳抓你們坐牢啊！那大總統，就是皇帝啊，那能隨便罵？百盛看著父親著急的樣子，心裏不忍。他理解父親的擔憂，雖覺父親的擔憂多餘可也不想讓這件事情連累了父親。百盛趕緊轉變了態度不再反駁，趕緊對父親馬德彰說：大，我知道了。我不再說了，我會小心不會出事的！馬德彰在昏暗的屋內看著百盛乖巧地應承著自已的神情，盯了很久，這才又歎聲氣走出屋去。
這一夜，馬德彰是注定睡不安生了。他的耳朵直楞著屏住呼吸，監聽著街道上哪怕一點細微的響動。一有點動靜，他就會躡手躡腳趴到門縫間向外張望。天才蒙蒙有亮，他就進到了百盛的屋裏，把困倦不堪的兒子從床上喊了起來：百盛，你舅病了你替我和你娘去看看。學校的事讓你姐給你去說。百盛理解父親的心意，雖然覺得有點大驚小怪，可也沒有爭辯。他想：也正好去舅舅家散散心，讓自己燥熱的心靈去見見風。起床洗了把臉，就被馬德彰催著出了家門。父子倆一路悄無聲息地過了東門出了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前麵的土路霧氣迷漫，兩側莊稼地裏的麥子也快長到小腿高了。看著離城遠了，馬德彰停住了自已的腳步，把一個包袱挎在兒子的肩上。那裏麵是馬德彰準備好的二斤協祥的清真點心和一些為百盛準備的路上吃的幹糧。父親叮嚀著兒子：好好在你舅家呆二天，到了外處可千萬不能亂說參加這參加那的事了！百盛隨口應稱著：知道了！
和父親道別後，他獨自踏上了向東的路途。走出去老遠了，百盛回望，在灰蒙蒙微亮的天光下，馬德彰象荒野裏常見的那種立在人家墳頭前的一株孤獨的老柏樹的影子。他在那裏紋絲不動，直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上。
接近中午時分，百盛走進了舅舅的家。百盛的舅舅妗子昨天晚上已得到信，百盛要來。舅舅自打年輕就有咳嗽的老毛病了，往年在天氣轉涼幹燥的時節，才會經常發作。今天陽光和煦，氣候溫暖，百盛見到舅舅並沒未看出有特別的異樣。問候過舅舅，不一會妗子也已經做好了讓他充饑的飯食：一碗蓋澆著厚厚一層牛肉渣的手擀麵。舅舅家的日子是殷實的，不單單是有那幾畝好地，還有兩個表兄弟所從事的神秘活計，能讓家裏經常有活錢進帳。舅舅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己成家在旁邊的西院落居住。舅舅這邊隻有和百盛年齡相近的老三與舅舅住到一塊。百盛每次來看舅舅也都搭伴住在表哥老三劉燦壽的房間裏。在舅舅家裏老大劉燦福和舅舅一塊照料那幾畝肥沃的良田。老二劉燦祿老三劉燦壽就跟村裏其他的人去幹那“販牛”生意。
天要近黑的時候，舅舅家裏開始熱鬧起來了。三個表哥都陸續從外麵回來了。幾個兄弟看到百盛的到來都很驚奇。晚飯在妗子和二個兒媳的忙碌下，很快端上了桌。在枝繁葉茂的葫蘆架下，擺下的一張圓圓的石桌旁圍著舅舅的全家人和百盛。由於百盛的加入，整個空間略微顯得有些擁擠了，可也讓百盛感到了這個大家庭的緊密的親切感。飯依舊是牛肉渣澆頭手擀麵，可在桌子的中間還擺了一盤白麵單餅和一碗芝麻鹽，還有一盤剝淨洗好的脆生生的亮晶晶的生蔥。幾個年輕的男人每人手裏抓起了一張單餅卷上芝麻鹽夾上生蔥，大口用力地嚼著。百盛已經很久沒吃這麼香甜的飯了。柔韌的餅在嘴裏撕扯著，不小心一小溜口水順嘴角垂了下來。他的吃相被妗子看到了，開心地笑著說：我的兒，慢些吃，餅還有呢！妗子的話語也驚動了幾個兄弟和嫂子都看向他，也被他貪婪的吃相惹的哈哈笑了起來。舅舅端起自已的麵碗，咳了一聲，嚴肅地說：吃不言睡不語！很快大家的笑聲靜默下來，百盛也放慢了自已咀嚼的速度。
大盛，這不年不節不假的，你怎麼有空來了呢？不上學了。二表哥燦祿忍不住打破了靜默。
聽說城裏的學生們鬧事，上街遊行來。大表哥停住了筷子，目光看向了百盛。
你參加來嗎？嗷，你不會是出來躲躲的吧！沒等百盛言語，二表哥從百盛的臉上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緊接著插話道。
百盛不願自已的表兄們把自已看成是膽小的逃兵，但又不知道怎樣去爭辨，臉一下子憋得通紅了。還是舅舅及時發話幫他解了圍：吃飯哪這麼多話？大盛是我叫他來看我的。
這頓豐盛的晚飯很快進入尾聲。隨著舅舅吃完離席，大家的心情也稍顯輕鬆起來。百盛最先發話跟表兄們套著近乎：二哥，你們今天收了幾頭牛啊？二表哥劉燦祿抬起頭，眼神有點奇怪地看向他說：一頭。百盛緊接著認真追問道：那得需要多少錢啊？話音一落，三表哥燦壽嘿嘿笑了起來說：我們收牛不用錢。
不用錢？那用糧食？百盛疑惑地發問道。
哈哈哈.二表哥燦祿和三表哥燦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大盛，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怎麼收牛的？老三燦壽望著百盛越來越迷惑的眼神，想證實百盛的話語確實來自無知。百盛本能地搖了搖頭。看他是真的不明真相，一頭霧水，老三燦壽就湊到百盛的耳邊悄悄地說：是我們順手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