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之後,扭扭婆手裏提了點心匣子,胳膊下夾了一包衣料從家裏出來,低頭快走,一副灰溜溜的樣子。天雖然黑的蒙蒙朧朧,街邊有閑坐的街坊還是一眼就看出了是扭扭婆,就大聲地說:喲!這染坊也倒出白布來了?也有好奇的招呼著扭扭婆就問:他嬸怎麼送回去呢?哈哈,你還有說不成的媒? 扭扭婆緊閉嘴,陰黑的臉上隻苦笑了一下,就低頭緊走過去了。扭扭婆就在街上好奇人們的目光裏,溜進了陳老三的家裏。
很快,馬家拒絕了陳家提媒的事,就在街上瘋傳。有些要看陳老三笑話的,就幸災樂禍的叫好:就得拒了,雲是多好的閨女啊,一定能找個好人家。邊上也有看不過的,又說道:咱水東河西咱回回窩裏,還是人家陳警官家的日子是數一數二的,這還不算好人家?那人也反駁道:你就認識這巴掌大地了?另外那人又氣不過了:怎麼?你還想咱回回的閨女嫁個漢民?夏天天長, 街頭閑聚的人們越來越多,七嘴八舌吵吵著,爭辨著——這個能給閑苦的日子帶來樂趣的可以反複咀嚼的話頭。寶泉在人堆裏聽了半天,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究競,心裏頓時酸漲的難受。雖然聽到馬家斷然拒絕了陳家讓他心底裏很歡欣,可是又一想到馬巧雲馬上就要出嫁的結局,他又泄氣憂愁起來。他默不作聲就向南走去,穿過小胡同時,他還驚覺地看了看陳家的門樓。陳家黑亮的大門關的緊緊地並無半點動靜,他才放心地向前走過去,輕輕叩響了百盛家的院門。百盛家的院門是半閉地虛掩著,要是往常他會推開門就進去的了,今天他不由自主地遲疑著敲響了門。 門呀的一聲開了,探出的是馬巧雲一張白晰的臉,看見是寶泉淡然地說:奧,寶泉,百盛還沒回來呢。寶泉瞥一眼馬巧雲,趕緊低下了頭,臉頓時感覺熱烘烘的。他僵立在門口。馬巧雲看他站在那兒不說也不動,就關切地問:寶泉,你有事嗎?寶泉掃了一眼馬巧雲又低下了頭,快速地說出了一句話:你要找人家了嗎?馬巧雲沒有吱聲。寶泉又偷瞥了她一眼,他看見她的臉上有一片紅雲浮過。寶泉又說:咱這街上你就沒有看上眼的?這一次,寶泉雙眼緊緊地盯著馬巧雲的臉,急切地尋找著答案。對著寶泉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微低著頭,眼光盯著門邊的石台,輕輕地說道:我要聽俺大和娘的。寶泉深深歎了口氣,又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了。
外麵是誰啊?是百盛娘的聲音從屋裏傳來。馬巧雲沒有回話。寶泉默默轉身回頭走了。他走出好遠,才聽到身後百盛家的院門,才發出一聲沉緩的吱呀聲。寶泉漫無目地地左走右轉,渾然不知地來到了寬寬的河邊。馬巧雲真的要嫁人了!他徹底失落了,這條街上和自已年齡差不多的女子,一個又一個地飛走了。和自已從小一塊長大的女孩子,眼見著都成了別人家的新娘子,老媳婦了,自已依舊孑然一身。還沒看見一絲希望呢,而自己喜歡的女子卻要遠嫁他鄉了。在這水東河西的區域,男女之間基本都是本族裏通婚,這是一個比較狹窄的婚姻選擇麵。很多窮人家出不起彩禮的,也隻有無奈的以自已的女兒給自已的兒子換親,或是在自己非直係的親戚間交好通婚。這裏的人家早就有這麼一個“回回家親套親“的傳統。寶泉的家裏不富裕,又是光棍兄弟三人,母親的娘家遠近的親戚也沒有合適的姐啊妹的,也沒給自己定下一門親事。寶泉的爹娘也常常為了他的親事唉聲歎氣。他雖然不敢對自己爹娘有一聲怨言,可心裏卻充滿了對女人的渴望。他也納悶為什麼女孩子對自已那麼有魔力呢?他去百盛家,心裏最盼望著事情就是能看到馬巧雲的笑臉。最歡喜的就是坐在百盛家的大棗樹下聊天吹牛,雖然和百盛談話聊天,眼睛卻總是不自覺的偷瞄坐在旁邊正恬然地做針線活的馬巧雲。要是趕巧能與馬巧雲抬起的目光觸碰在一起,又會讓他的心裏麻酥酥美滋滋地快活半天,到晚上又可以做上一夜的美夢了。他盼著美夢卻又懼怕著美夢。懼怕美夢帶給自己的濕漉漉的懊惱。一次又一次那美夢的終結,成了對自已心靈最大的煎熬。
寶泉感覺渾身無力,一屁股坐到光潔的石灘上,向後一倒,四仰八叉,兩眼癡癡地望著純淨淨的藍天,久久地一動不動。終於,從他的喉嚨裏吼出了一句嘶啞的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