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泉調整了自已的工作策略，就忙碌得沒時間天天到河邊見慧雲了。
多幹一天，早見一天。每天，他一想念起慧雲的時候，他就說這句話來寬慰勸解自己。
立秋,又過了白露，天氣一天比一天地涼爽了。寶泉跑一天山幹一天的活，到晚上來，又遇到這樣宜人的天氣，他在想了一會慧雲後，頭一歪就會呼呼地大睡過去。一直到天光從窗口亮起，象一麵鏡子在牆上發光時，寶泉就會準時清醒過來。用冷水洗把臉，穿上褂子，從屋裏拿二個煎餅抓在手裏，另一隻手拎起扁擔家什，就急怱怱地出門去了。
可是，今天晚上，寶泉躺在床上卻遲遲閉不上眼睛。夜已深了，旁邊床上的兩個弟弟寶水，寶河，那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他手墊在腦袋下麵，聽外麵秋蟲的吟叫綿長而單調，竟沒有一絲困意。
忽然，一陣微風從窗口飄進來，帶著一絲白果葉的清氣。他再側耳細聽，自已家的大黃狗輕輕嗚嗚了一聲，也像睡過去了，沒有了動靜。悠揚鳴叫的秋蟲不知什麼時候也噤了聲。一切寂靜如風。他覺得這風吹進的味道這樣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整個院子裏被一片藍熒熒的星月的光輝籠罩著。棗樹，石桌，石凳，石磨，包括牆角的大水缸雖然看不清邊緣，可各種形狀的影子，都能讓人分辨清楚是什麼東西。寶泉轉眼凝望，看到院子中大棗樹下，立著一個灰色的人影。寶泉沒有感到吃驚，他從那個人的影影綽綽的身形，已經看出那便是自已朝思暮想的慧雲。
寶泉走到近前，伸過手拉住了慧雲的手。那手軟和，清涼。他就牽著那隻手，躲進了東廂的柴屋裏。兩個人就肩並肩並排靠坐在柴堆上。柴堆的氣息寶泉就覺得像慧雲的體味，溫熱而馨香。
寶泉說：你怎麼進來的？
慧雲說：爬牆。
寶泉又說：你怎麼找到這的？
慧雲說：我跟著你來的。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他們透過那方小窗的窗欞，就看到了外麵天空上，有一輪缺了半小牙白白的月亮。
寶泉說：有月亮，月亮過幾天快圓了。
慧雲說：嗯，快十五了。
又是一時的沉默，兩人的手還相互緊緊地攥著。
大哥，你帶我走吧！慧雲忽然說。
寶泉說：嗯，你再等等，我一定會接你出來的！
等什麼？
等俺錢攢夠了。
他們在屋裏呆得久了，漸覺得屋裏慢慢亮了起來。寶泉也依稀看清了：慧雲穿了一身灰布袍，頭上緊裹著一個黑頭巾，隻露出一張圓圓的臉孔。
大哥，你真傻！
俺不傻，俺知道俺要幹啥。
慧雲不知道寶泉心裏的主意。寶泉還不想把自已的打算告訴她。
寶泉說：你最近好嗎？
慧雲說：不好！
寶泉說：不好？
慧雲說：嗯，師父給俺分了一間房，給俺做了三四身衣裳了。
寶泉說：這不好嗎？
慧雲說：不好！煩死人了，東關趙家的管家，天天纏著俺，要俺陪他。那些衣裳家什都是他給買的。
寶泉說：東關趙家的大管家趙來，俺知道他。他不是個好東西。他再纏你去，俺打死他！
慧雲說：這不要緊，大哥，他們再怎麼逼俺俺也不答應！再熬上幾年，能剃了頭就看不見這些煩心事了。
慧雲緊緊地盯著窗外的那輪清亮的月亮望著，頭，一會向左歪歪，一會向右斜斜，眼晴始終端詳著那月亮。望了一會，慧雲就說：月亮多好看啊！大哥，你相信月亮上有宮殿嗎？
俺相信。寶泉說。
咱們怎麼才能上去呢？慧雲說。
那得成了神仙才能上去吧！寶泉說。
人死了不就成仙了嗎？慧雲說。
你說，人死了就能上到月亮上去了？寶泉說。
嗯！慧雲點了點頭。大哥，你帶著俺，咱倆上月亮上去。
行！寶泉說。
沒呆了多久，慧雲就要回去了。慧雲臨要走，寶泉就對她說：你一定等著俺，俺一定會去接你。慧雲象風一樣來又象風一樣去了。寶泉掐了自已腿一下，真疼！知道不是在做夢。
慧雲走後，寶泉的心霍霍地跳得整個人發慌發顫。他知道自已為什麼發慌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