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湖地鐵C出口三忘花店(1 / 2)

這幾日,總是下雨。

雨天的生意總是不夠好。

三忘托著下巴,看著雨簷不住滑落地晶瑩水珠,心裏想著,不知是不是天上哪位大神,憶起了往昔年月的傷心舊事,從昨天到今天不眠不休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她麵前放著一本書——《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整天才翻了幾頁紙,有些書要慢慢看,反複讀,有些人她隻需一眼,便可看穿生死數十年。

三忘的狗飛哥緊挨著她,無聊地打著哈欠。它抬了抬眼皮看一眼雨裏的世界,一片迷蒙,既而又合上眼繼續打盹,萬世安寧的模樣,顯得即滄桑又沉穩。

店裏一天都沒有一個人來,連普通人都沒有。一朵花也沒有賣出去。

如果生意一直這麼清淡,她該如何向世人解釋它維持的秘密。

這家名叫三忘的花店,是師傅六年前選擇的地址,它在清湖地鐵c出口。

三忘很懷疑師傅的羅盤算錯了位置,怎麼看這裏也不像是靈魂皈依入口。

每天六點不到,她就站在了店門口看著一張張木然的臉,戴著嚴肅的,沮喪的,皺眉的麵具,追逐著首班的地鐵。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還有人從那個洞口出來,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或是大哭,又或大醉,帶著滿身的不甘、努力過的勞累緩緩而出。

很少有人注意到c出口處這樣不起眼的花店。有時候,小情侶們穿著學生製服,跑到店裏來買一枝玫瑰,或者一兩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當然也會有靈魂不散的家夥會跑進來,一個月隻要有一個這樣的家夥,她就可以交差了。所以這裏的生意真的不能算太好。

三忘數著水滴滴噠次數,忽然看到飛哥猛地抬起頭,豎著耳朵,它的前爪立了起來,耳朵機警地動了動了。她順著它的反應,向門口望去。一個歪斜的昏黃暗影跌跌撞撞地朝這邊奔來,看起來相當冒失。這個時間點,快近晚上十點了。她直起了身子,右手輕抬,花燭台上的一支黃蠟燭驀地燃起火花,搖晃地掙紮亮起指引的微光。這光線普通人看不見。

飛哥迅速地起身,跑到店門口。三忘緩緩地跟在後麵,靜靜地等待。

來得人,不,現在隻能稱之為魂魄。

是個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他拖著一條殘瘸的腿朝燭光走來。

在接待這些特殊顧客時,這家花店外表如同打烊一般。

他穿著送外賣的衣服,身上沾染了摔倒時碰到的飯菜油汙。他站在三忘麵前時,雙手緊握,有一點抱歉地說道:“實在是太著急了,再晚一點客人會投訴。”

三忘微笑著看著他,輕吹了一口氣。他的腿直了起來,身上的油汙也不見,頭發也整齊了許多。就象每個清晨,他站在鏡子前把自己打理得幹淨整潔,準備上班一樣。

他感激地對著她鞠躬,眼睛裏閃著淚花:“謝謝您讓我走得體麵。”

三忘請他進屋,方寸間的小店在搖曳的蠟燭中變得極其寬敞,仿佛整條大街隻有這一個客廳。古色古香的陳設,青石板的地磚,黃蠟燭的微光鋪滿了整個屋子,花格上擺著茶具,有青花的瓷碗,唐三彩的瓶,還有玉琉璃的壺。

三忘邊倒著六安瓜片邊問他:“你是安徽人?”

他選了一把西邊的硬黃檀椅坐下來:“是,六安人。”

她把茶端到了他的麵前:“喝吧!忘了從前的種種。”

他捧著茶,熟悉的味道惹出了更多思念,眼淚滾到了茶湯裏:“沒想到還可以喝到家鄉的茶。”

他抬起頭看著這位神秘的引路人說:“我想看看我家老婆和老儂。”

這不符合規矩。三忘的眼睛看著他,他捧著碗的手輕微抖動,嘴唇在茶碗邊微張,眼裏分明含著不舍。她看著自己的左手,那是人間極光,通往世間萬條道路,所達極樂之地的金光可以普渡亡魂。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三忘歎了一口氣,衝著飛哥一點頭,得了令的狗仍然不放心地撇了那人一眼,才緩緩走了出去。

它得望風,畢竟這事不能讓師傅知道。

三忘從琉璃壺裏倒了一滴水在左手掌心,金光托著水滴均灑在地麵上,那一方水漬裏,便出現了影像。

一把立式的風扇搖著一方蚊帳。帳子裏,一個女子拍著懷裏的女兒,輕聲地哼著兒歌。

“乖老儂,乖丫頭。

睡個甜覺覺,睡個香覺覺。

……”

男人跪在地上,想用手去摸摸那女人和孩子,他一碰到水麵,那影像便花了。他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掉了下來,混入了地麵的水漬裏,分不出彼此。

三忘坐在椅子裏靜默看著他。這樣的離別,498年裏,她見過許多次,最大的痛苦,不是死去,而是活著的人仍要麵對往前走的勇氣。

他哭泣了很久,終於站了起來。坐在三忘的對麵,用手背擦幹了淚水,微微點頭,以示歉意,然後神情正色地對他的引路人人說道:“客人的飯我還沒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