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山川野莽間,有多少毫不搭界相距甚遠的一條條小溪蜿蜿蜒蜒千回百轉,終於彙聚成了一條滔滔東流的大河。大千世界中,又有多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們,就非得這麼無巧不成書地碰在一起,或相濡以沫、或相忘於江湖、或你死我活,上演著或親如一家或恨似寇仇的人間悲喜劇。
就在北京城為國體變更上下一通瞎折騰的時候,遠在千裏之外,有一個方圓百裏的大黑山。大黑山南麓密林深處,一位身穿灰色軍衣、頭戴黑呢巴拿馬禮帽的壯漢正騎著一匹棗紅色雄馬一路小跑著。棗紅馬一挺一挺地高昂著馬頭,邁著四個雪白的蹄子,來到一片畝數大小的水泡子邊。壯漢翻身躍下駿馬,整了整他這身沒有奉軍標識的灰色衣褲,從馬鞍下取出一個軍用水壺和一兜子吃食,順手一拍那渾圓發亮的馬屁股,這匹剛剛滿口的蒙古小馬唰唰的甩動著那綸漆黑泛亮的馬尾,跑到泡子邊上吸起水來。壯漢瞪著一雙大黑眼珠子,機警地巡視了一圈周圍的山林,便跨步走到一方長滿綠蘚的大青石後,叉開寬大的馬褲,一屁股箕坐在了草地上。他摘下禮帽,順手攏了攏被汗水粘在前額的黑發,右額毛發邊際處露出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他把那杆嶄新的馬槍槍管衝外,順在了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又把斜跨在左胯的毛瑟手槍拉到了腹部。他打開槍套,再次盯看了一會兒山腳下的老林,自感沒有什麼危險,便解開了皮兜子,從裏麵摸索出了一大塊麅子肉,滿口大嚼起來。胡吃海塞了一陣子後,壯漢打著飽嗝,不經意地把頭扭向了泡子邊,看著飲完水後正在啃食青草的棗紅馬。突然他那雙犀利凶狠的眼睛裏閃出了一道邪光,“雪裏站,你這個沒有調教好的小寶貝,要不是我這綹子人少槍少,我謝三馬說什麼也不會把你獻給海東青這個王八犢子……有朝一日,我一定把你再收回來。”
這個自稱謝三馬的壯漢是一隻剛剛起局、報號“快三”的土匪綹子頭,他手下有二十幾號土匪兵,這個規模的土匪,不要說在東北,就是在大黑山這一帶,也算是小魚小蝦小蛤蟆級別的綹子。別看謝三馬的“快三”綹子人少,但他們卻是由奉軍正規騎兵演嘩變的土匪,而且他們個個人都正值青壯年,其戰鬥力遠遠超過其他匪幫,他們每次外出行搶時飄忽來飄忽去,是又快又準又狠,所以這股土匪報號快三。
每年一到春草沒棵的季節,蟄伏在山場樹林葦塘的土匪,就像透雨過後嗚哇亂叫的蛤蟆,成群結隊地跳將出來。人數少的、沒槍少械的,就靠打悶棍砸明火起皮子成綹。人強馬壯的,不是設卡劫道,就是直接砸窯,或殺人越貨,或綁票勒索。奉天督軍張作霖本是當土匪起的家,現如今在他這個赫赫東北王統治的地盤上,土匪居然多的如同牛毛,讓主政東三省的張作霖覺得太有損自己的臉麵了,急忙抽調好幾個團的作戰軍隊前去各地圍剿。當時謝三馬是奉軍的一名班長,他是隨著一營剿匪軍隊來到大黑山這一帶的,他們到達剿匪駐地後,營長吩咐各連,讓他們各自拉著各自的隊伍,在各自清剿範圍內最主要的大街要道上大張旗鼓地演練上一陣子,有棗沒棗的打上一竿子,讓這些太不像話的土匪收收勢。
一天,連長把謝三馬等幾個班長找來,神秘兮兮地說:“看你們幾個挺會接靈子的,明天就不用隨隊行動了,換上老百姓的衣裳,拉著你們自己的弟兄出去。”
“接靈子”是土匪黑話,意思是頭頭說啥下屬領悟得快。謝三馬不明白接靈子是個啥意思,正犯嘀咕呢,一聽連長又不讓他們隨隊行動了,著實被嚇了一跳,心說,平日裏三節兩壽的,擩出的大洋少說也有百八十塊的,也沒少孝敬連長這個王八犢子呀,今個他唱的這是哪一出啊?不行,哪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他給開了,他壯著膽子說道:“我們哥幾個願意鞍前馬後地跟著連長幹,連長您可不能扔下我們不管呀?”
連長一聽,斜楞著一對玍古眼說道:“你們真是笨蛋成精,誰扔下你們不管了,我是讓你們出去打食吃。沒本事的去找個大綹子靠窯,有能耐的自己起局建綹,就是占山為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