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立著的大黑熊轉動了一下碩大的身軀,大黑頭便衝向了水泡子的對岸,它棕色的長嘴噴著白沫子,甕聲甕氣地吼吼著。對岸矮木林中突然傳來一聲虎嘯,登時響徹了整個山林。
“倉子碰上了山神爺(虎),媽的,這回這把牌好鬥多了!”謝三馬的一雙黑眼閃出了一道亮光。“兩獸相掐必有一傷,這黑瞎子碰上大老虎,不管誰咬死誰,虎皮熊掌我都要!”他興奮起來。
謝三馬探頭飛快地瞄了一眼,小水泡子對岸的一個小土丘上,正佇立著一頭威風八麵怒氣衝衝的東北虎。距離老虎這麼近,這是謝三馬的頭一回。這個大老虎真好看,這虎皮的紋路真漂亮!
一袋煙的工夫過去了,倆大家夥各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對峙著。
“山神爺,你跳呀,你一個虎撲就是三四丈遠,這麼個小水泡子,是擋不住你的,跳過去呀,張開你的血盆大口,去把那笨蛋倉子咬死。記住,千萬別把它的熊掌咬爛。”
東北虎還是一動不動,它隻是低聲吼吼著,像是在恫嚇著對方。
“媽的,什麼山中王呀,真慫!倉子,淌水過去,用你那名貴的大熊掌,去狠狠地摑這個慫虎的腦袋,悠著點兒,千萬別把那張好看的虎皮給我撕壞了。”
又僵持了一袋煙的的工夫,直立著的黑熊搖了搖頭,兩個前臂一耷拉,啪的一聲,前爪著了地。黑熊先放下了身段,哼哼了幾聲,掉頭沿原路撤退了。東北虎鬆弛下來,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它晃了晃印著王字的大圓腦袋,一轉身鑽進了後邊的矮木山林,銷聲匿跡了。本想著看到一場驚心動魄的熊虎大戰,然後自己再坐收這可觀的漁翁之利,沒承想是這麼個前緊後鬆的結局。大失所望的謝三馬一屁股蹲在了草地上,愣怔起來。
翻過這道山嶺就到了海東青的地盤了,順帶腳兒再找找給海東青進貢的那匹棗紅馬,謝三馬撲打撲打身上的泥土,拎著馬槍,順著忽隱忽現的馬蹄印慢慢地邊找邊走著。這個山嶺越往上走越是陡峭,這個小騷馬八成是被這大倉子給嚇激了,這麼陡的山路它都上得去。謝三馬又是攀又是爬又是滾,隻弄得他氣喘籲籲汗泥一身。前麵一個小山崖阻礙住了他,他一見山崖不深,便順著一捋樹藤滑了下去,下到地麵一看,這回行了,往下的路平坦了許多。謝三馬剛走出十幾步,猛覺得腳下一個踏空,他大叫一聲“不好,有陷阱!”喊聲未落,謝三馬就嘰裏咕嚕地滾進了獵人布下的這口陷阱。謝三馬費勁扒拉地從樹葉浮土堆中鑽出頭來,望了望井口,足足有兩丈多深,看了看井壁四周,是又光又滑。
落進陷阱,如果沒人幫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白搭。謝三馬沮喪地抽了抽鼻孔,怎麼臭烘烘的?低頭一看,井底一堆一堆的全是各類野獸的糞便,其中還摻雜著一片片滲進井底幹巴巴的暗紅血跡,糟了,這是口老陷阱!謝三馬解下兩條綁腿帶,熟練地打結連上,又從槍套裏掏出盒子槍,用綁腿帶的一頭拴住槍把。他憋了一口氣,把盒子槍用力向井口上方甩去,盒子槍被扔在了井口的外沿。謝三馬稍微用力扥了扥綁腿帶,阱口上邊的盒子槍一點擋磨也沒有,又徑直滑落進了井底,差點砸在他的頭上。謝三馬閉著眼想了想,想著陷阱四周的情景,沒有石塊,沒有樹叢,好像連一個奓蓬棵子也沒有。謝三馬靠在了井壁上,閉上雙眼,吹著長氣說:“沒咒念了,隻能幹等著陷阱的主人了,要是幾天前設下的這陷阱,我興許還少受點罪,要是剛剛鋪設好的,這回我遭的罪可就大發了。”
謝三馬知道,獵人布下的陷阱,一般七八天後才會回來收獸。七八天的沒吃沒喝,野獸能抗,死不了,可是這兩條腿地人類不行了,非死即殘。謝三馬把井底的爛樹葉子胡亂地鋪了鋪,躺在了上麵,閉上雙眼假寐起來。他要保存體能,他要按捺住恐懼無助的心理。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滿臉血汙的爹爹拎起熟睡中的小三馬,一把就把他扔上了大青騾子的背上,一腳蹬開當街門,牽著牲口跑出了村子。騾子背上的小三馬恍惚看見村子裏升起一團火光,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喊“謝老秋放火了,謝老秋殺人了!”
謝三馬的爹叫謝老秋。他瞟了一眼大坑邊洗臉洗胳膊的爹,就問:“爹,咱們這是去幹嗎?”
爹說:“闖關東。”
“那俺娘去哪兒了?她怎麼沒跟咱們一起去闖關東?”
爹瞪了他一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個大脖摑就把小三馬煽暈了。從此小三馬就再也不問娘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