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外大街,一隊拖著長辮子的騎兵小隊魚貫前行著,領頭的那匹白馬嗒嗒嗒的踏著小碎步,上麵端坐著昂頭挺胸腰板直直的姚奉儒。他一會兒扶扶肩章,一會兒摸槍柄和佩刀,羈手夾腳地體味著自己從未品嚐過的那種初為官者的莊嚴與神聖。一路巡來,姚奉儒看見了京師的警察們正在挨家挨戶地提醒著市民:“宣統爺重新登基了,國體變更了,民國改大清了,各家各戶必須立即懸掛龍旗,以示同慶同賀。”
前清的遺老們就像一群長時間沒有吸食過鴉片的大煙鬼,突然間看見了大煙膏子一樣,他們趕緊把壓在箱底珍藏多年的前清袍褂寶貝似的一件一件地翻出,欣喜若狂地穿上,一番彈冠相慶之後,便都趾高氣昂滿大街地溜達顯擺去了。姚奉儒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儼如大白天裏看到了一群剛從墳墓裏鑽出來的僵屍在行走,他嗓子眼有些幹噦,仿佛有一口不潔之物被吃進了自己的腹中。
街上賣報刊的小販們在大聲的叫賣著“宣統登基”的號外,報紙的售價高得離奇。紙活店的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形,顯示著他們的生意是出奇得紅火。清朝滅亡已經好幾年了,黃龍旗早就沒有了,警察讓市民們立馬就要掛上龍旗,他們正一籌莫展著呢,恰巧這些店鋪正在趕製龍旗發賣,真真解了市民們的燃眉之急。估衣鋪的生意更是興旺得不得了,前清官員的冠服頂子、厚底朝靴、蟒袍補服、頂戴花翎,統統成了那些剛剛被加了官進了爵的遺老舊臣們以及希榮求寵之徒爭相購買的熱絡貨。他們花大把銀子購得了這些朝臣服飾後,就迫不及待地穿巴上,歡呼雀躍著準備入朝去覲見皇上了。
街麵上戶戶都掛上了三角黃龍旗,無數的小黃旗兒齊唰唰的迎風飄展著。姚奉儒環視街麵,一絲笑意掛在了他的嘴角上,看來換旗的差事讓這位代營長自我感覺還不錯。突然,姚奉儒覺得在這些呼呼啦啦的旗子裏麵有一麵小旗特別得紮眼,特別得別扭。打馬上前,看清了,這是一麵紙糊的自畫自製小黃旗。紙旗上的繪畫水平實在是太糟糕了,上麵的小黃龍被畫得蔫頭耷拉腦死氣怏怏的,乍一看,還以為是條死蛇呢。
“這、這也太煞風景了!”姚奉儒有些惱怒,他舉手剛要命令士兵去盤查,突然一部汽車風馳電掣般地從他身後一掠而過,驚得他的坐騎一個側歪,差點把他掀下馬來。姚奉儒心中的懊惱又陡增了十分,他掉轉馬頭,剛要策馬追趕,驀的他收住了韁繩。他認出來了,這是他們帥府參謀部的汽車。
跟在後邊的一連長似乎看出了什麼門道,他氣憤地說道:“姚營長,這家店鋪竟敢懸掛如此低劣的黃龍旗,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那就派你去,查清原因,口斥主家,讓他馬上予以糾正。”
“是,營長。”
看著一連長領著一小隊兵士衝向了那家店鋪,姚奉儒驅馬悄悄地順著那部汽車開去的方向尾隨過去。
汽車開到那家買賣紅火的估衣店門前,鳴笛三聲,停住了。一位留有長辮穿著長衫身軀胖胖的中年人從店裏急忙走出,把車子引領到估衣店一旁的後門。黑色角門洞開,一個辮子軍士兵走出,雙手吃力地拎著一隻大漆木箱。士兵把箱子放到車上後,轉身回去了。中年人將一本賬簿交到車窗裏伸出的一張手上,不一會兒,車裏又伸出一隻手,手中還握著一個圓柱形的紙筒物件,中年人趕緊趨前雙手接住紙筒。隨後車子便嗚的開起,奔向了下一個店鋪。
姚奉儒驚詫不已,他看得很清楚,那位中年人正是自己原先的頂頭上司——楊拔貢楊公鶴主任。
姚奉儒呆呆地站在街麵拐角處,他倆相距隻有一箭之地,此時他不知道是上前寒暄還是假裝看不見。楊拔貢沒有發現姚奉儒,他往街裏挪了幾步,站定後,便從紙筒裏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捏小物,美滋滋地用嘴吹了吹,接著就趕緊送到耳朵根兒下仔細聆聽。
“一等參謀楊公鶴楊主任,微服在此,您這是在做何等公幹呀?”姚奉儒整了整他那身少校軍服,手握刀柄,踱著方步,表情嚴肅地走向了楊拔貢。
楊拔貢被這突如其來的招呼聲驚得手一哆嗦,紙筒掉落在地,咵嚓一聲,紙包鬆散開來,白花花的銀元頓時變成了一個個小飛火輪子,向著四麵八方滾跑起來。楊拔貢是又驚又急又恐,他躥動著那副笨胖的身體,忙不迭地追逐著那些銀光閃閃的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