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奉儒一邊跑一邊賭氣地想,潔身自好了這麼多年的我,頭一次要是和一個窯姐苟且了,我的聖賢文章算是白讀了,我也忒眼淺、忒沒出息、忒不值了。
姚奉儒跑得氣喘汗出,他停住了飛奔的腳步,彎叉著腰,哈吃哈吃地喘開了氣。回頭一看,異香異氣的窯姐不見了,燈紅酒綠的招牌沒有了,黑黢黢的街巷中孤零零的就隻有他一個人影。壞了,光顧瞎跑了,這是哪裏呀?
前麵街角處光亮一片,姚奉儒尋著光亮走過去。昏黃的燈暈下,小吃攤此起彼伏的揭開著鍋蓋,熱氣團團升騰。姚奉儒抽動著鼻翼,聞到了一縷久違了的飯香。
“糯米燒麥、蝦籽餃麵、筍肉餛飩、揚州炒飯……”
聽到家鄉俚語的叫賣聲,姚奉儒吃了一驚,哎呀,還得說是人家京城好,連千裏之外的家鄉美食都有的賣。折騰了小半夜了,反正也找不著回家的路,正好就在此地納納涼,享受享受家鄉的美味。
奉儒走到一家小攤問道:“有筍肉蝦籽小餛飩嘛?”
一個白胖子攤主急忙說“有”,隨手就將早已包好的餛飩快快地扔進了滾沸的鍋中。
小餛飩上來了,看著碗裏麵內容較少,姚奉儒又補要了一份糯米燒麥。他一邊吃著鮮美的小餛飩,一邊閑問道:“你們生意夠好的,都小半夜啦,怎麼還有這麼多的人來光顧?”
“先生,您這是頭一回光顧此地吧?”白胖子攤主把兩盤揚州炒飯放到一個托盤上,高喊了一嗓子“揚州炒飯兩盤。”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著水果籃子的小後生跑來,說了句“揚幫鶯春樓記賬。”說罷,端著托盤就走了。
“這是什麼地方?買吃食還能記賬?”
“哎唷,拐子六花街,這麼有名的地兒,您居然不知道?”
“拐子六花街?不知道,它有什麼名氣?說來聽聽。”
“八大胡同您知道吧?”
姚奉儒想起剛才自己犯的糗事,點了點頭。
“香粉胡同、石頭胡同、百順胡同、陝西巷、韓家潭,王福斜街這六個地界,那都是本幫和旗幫兩幫北地樂戶的天下,雖然她們北地窯姐占盡了天時地利,但是她們色技一般,根本壓不住咱們南朝的金粉。蘇幫揚幫的女兒膚柔如水,聲美於鶯,不知折服了多少京冀的高官,掏幹了多少北地商賈的銀錢。蘇揚兩幫的女兒來到北地,什麼都能適應,就是食不慣北方這又鹹又膩的菜飯,這不就在這條花街裏興旺起來咱們這江淮的小吃嘛。”
鈴鈴鈴,兩輛人力車一前一後駛過來,停在了小吃攤前。前麵車裏探出一個油頭粉麵的胖婆子臉,她操著一口南音說道:“一個鍾點後,還是兩湯兩麵老式樣。記住,再清淡一點,我的姑娘們要是吃胖了,我可不給你飯錢。”
“就你家的那些姑娘,天天大魚大肉的伺候著也胖不了,腸子早就讓你這狠心婆子給餓細了。這幾天你帶來的姑娘可是越來越少了,怎麼著,沒少掙銀子了吧?”
“剛剛送過去三個,這是我的一個壓箱底。銀子哪掙得了多少啊,你以為養個瘦馬跟養個貓兒狗兒似的那麼容易呀,除了給她們穿衣吃飯,像什麼女紅刺繡、識字吟曲、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打十和、抹骨牌、討男人喜歡呀,所有的這些本事那可都是花大把銀子,請師傅一手一腳給調教出來的。噯,現如今這世道是越來越不濟了,除了坑繃拐騙,什麼買賣都不好做。等把這個最可心的女兒打法了,我也就告老還鄉,不再幹這操心費力的營生啦。”
姚奉儒記起來了,小時候,莊戶裏的大人們就常用“你就瘋跑吧,你就不怕被拍花的抓去賣給養瘦馬”的話來嚇唬那些淘氣亂跑的小女娃子。
來眼前這位就是那可惡可怕的養馬人?那後麵車裏坐著的,不會就是傳說中那神奇的瘦馬吧?姚奉儒有些好奇,他放下湯匙,歪著頭,向著那支著雨篷的車子瞟去。
雨篷半支,一縷宛若雲絲的青發微微搖曳著探出了雨篷。忽然雲發顫動,一張潔白瘦麗的臉頰白雲出岫般地探了出來,驚得凝神側目的姚奉儒不覺“啊”出聲來。他完全被這黑夜裏突然曇現的超奇美豔給驚懾住了。
可能是在車裏坐久了,美人微微前傾了一下腰身,想活動活動她那坐乏了的腰身,於是她的整個上半身便探出了藏嬌的車篷。一陣涼風迎麵習習吹來,葳蕤若羽的青絲翩翩飛英,光灩灩的額頭下,一對紫葡萄似的水晶眸子忽閃出冉冉波光,俏麗的鼻翼微微翕動著,是體納著這夏夜難覓的清涼,還是歆享著這人間的美味?女神美目半閉起來,凝住了這一臉白瓷般瘦嬌的美態極妍,耀得旁邊這位陌生路人口呆而目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