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考場肖揚東一眼就看到小舅子朱宏照立在花壇邊上,滿臉堆笑。朱宏照那時上小學五年級,個子矮肖揚東一大截子。朱宏照從花壇下跳下來,張口就要說話,肖揚東立即止住他,拉著他到了一家麵店,叫服務員下兩碗麵條上來。
宏照掩不住興奮,見四下無人小聲說,姐夫你知道嗎?你這次穩中了,這個答案是費金洪和一個公社幹部交給我的,讓我從考場後門傳給你。揚東問,知道是哪個幹部嗎?宏照說,我哪兒認識這個人?他們讓我等答案等了二十多分鍾,還要我到後門找一個戴眼鏡的老師,戴眼鏡的老師一看到我來,就要我把紙條子往門縫裏塞。
一切都明白了,肖揚東沒有高興,卻感到要有淚水流出來。這麼多年來黑五類的生活,讓他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長成老成持重的青年,準確地說,應該是少年老人,其間發生的事情舉不勝舉,如今回想起來恍如一場沒有完全結束的惡夢。好在這個世界還在,昭陽縣城的家還在,他的生命還在,包括他內心那點微不足道的期望還在。
今天這場考試已經很明確地昭示他,肖達全的狗崽子還是有人關心著的,那麼多人幫他全是為了一個目標,讓他順利通過考試考入師範,進而改變目前不堪的命運。這一幫人背後應該有一雙巨大的推手,這雙手絕不是費金洪,也不是那個公社幹部,也不是那戴眼鏡的老師。沒有特殊的身份,絕對不可能組織得了這麼多人為他肖揚東一個人服務,這一點他還是看得清的。
這件事情肖揚東是斷斷不能貿然問費金洪的,在後來與他的接觸中,也曾試過他的口風,但費絕口不提,好像這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這是個謎,他肖揚東要找出謎底,受人恩惠就一定要找到恩人。既然從費金洪那裏得不到任何信息,他隻能往昭陽縣城那方麵去想。他覺得除了堂哥肖金山以外,再沒別的人有理由有能力策劃這個大規模的作弊考試。肖金山是縣委辦公室主任,他的能量在整個昭陽縣還是有可用之處的。
他去了縣城,金山家的院子已經明顯發生了變化,院牆邊上增添了不少各種植物和異形山石巧妙組合的園藝栽培,這些盆景典型集中地塑造大自然的優美景色,縮龍成寸,小中見大,猶如立體縮小版的山水風景區。肖金山坐在門前的藤條椅上閉目養神,氣色大不如從前。
聽了兄弟的敘述和感謝,他坐起身子,瞪圓了眼珠。聽完事情原委後說,兄弟我比你大十六歲,老兄為父啊,我怎能不照顧你?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以後好好讀書吧,現在形勢不同以往了,不讀書是沒有前途的。
從他的神情來看,肖揚東覺得金山並不是那隻神秘的推手,因為瞪圓的眼珠表現出了他的驚訝,說明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回到下官河村,走到家門口,就聽到宏秀在屋裏和人說話,原來是大伯肖達海和三嬸潘翠珠來了,潘翠珠一看到他就上前拉住胳膊問長問短,表現得比一個母親還要親。肖達海大腿翹二腿,開始發話了,東啊,聽說你考上師範要脫農胎了,這是個好事,你爸爸在底下就不用擔心掛念你了。
肖揚東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肖達海不管他,隻顧自己說話。我們肖家可是白鎮旺戶大族,從前就出過不少讀書人,現在還是在出,說明老肖家的文脈沒有斷。
潘翠珠立即止住他,你不要上八代下八代了,這都什麼時候了。說著從口袋裏麵掏出一個手絹,放在桌上展開,竟是三個亮閃閃的金戒指。
潘翠珠壓低聲音說,當初祝大龍破四舊到我家翻箱倒櫃,就是沒有找到雪花膏瓶子,我把它藏在花台子底下,今天取出來,你們弟兄四個,一人一份。
肖揚東連連推卻,潘翠珠把手絹裹起來往揚東手裏塞,兒啊,你客氣什麼,好歹肖家也有你爸爸一份家產,現在除了幾間房子,什麼都沒有了,這些個小東西本該就是你們的。我經常和你大爸說,我們不能得這個肖家絕份家私,該老二家的東西要交給他下人。
提到祝大龍,肖達海便生出一股子怒火,當初這家夥借著破四舊到處搜刮,單肖家被他掠去的東西就有不少。前幾天肖達海到祝大龍家,要求歸還破四舊時搜去的銀燭台、銅香爐和一幅板橋字畫。他回答得倒好,全交到縣上去了。交給誰了又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