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端上桌了,紅燒肉、紅燒魚、炒韭菜,還有一盤子花生米。大腳沽了兩瓶子散酒,她喜氣洋洋,招呼費金洪:費支書,好酒,八角一斤的,今天多喝點。這話一說,屋內屋外的閑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大江揚東和宏富三個人陪著費金洪喝酒,酒倒真是好酒,入口很辣。揚東隻喝了一小杯臉就全紅了,大江不停往費支書杯中斟酒,宏富頻頻舉起酒碗敬支書。三下五去二,費金洪就有點多了。費金洪酒一多話就多,自然就談到當年在區公所做通訊員的事。
他對揚東說:你爸爸是個好人,有一次我出了個差錯,把會議通知的名單搞錯了,被楊書記罵得沒鼻子沒眼睛的,還要打發我回家。要不是你爸爸從中講情,我就背個錯誤回來了,如果這樣的話,我不要說做支書了,恐怕連黨都入不上。
你爸爸調縣裏之前對我說,你不要待在機關裏,下去幹吧。我說我聽區長的,你爸爸臨走前就安排我回下官村做了大隊長。你爸爸是個好人,可是好人不長久。說著,費金洪竟流下淚來。
大腳在一邊說:喝酒喝酒,今天大喜的日子,過去的話就不要再提了。
酒多了,費支書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任誰也攔不住。他繼續說,今天肖區長的兒子到團委做部長,我要讓他知道,大隊要請淮劇班子到莊上唱戲,鑼鼓喧天慶賀慶賀……
酒喝完了,費金洪歪歪扭扭,宏富和揚東挽著他的膀子送他回的家。
費支書雖然醉了,但第二天頭腦卻很清醒。下午時分,他就在高音喇叭裏喊:各位村民請注意,為了慶祝我村肖揚東同誌分配到縣團委工作,大隊部請了淮劇班子到我村唱戲,請各位村民明天晚上六點自帶板凳到冰房看戲。
下官河村請戲班子不是一次兩次,一年總要有那麼兩三次。沒有重大事情,是不會請的。上次老支書從中風康複,費金洪也是這麼說的:為了祝賀敬愛的老支書身體康複,大隊部請了……現在村裏出了個縣幹部,應該是喜事中的大喜事。
唱戲的地方位於白鎮和下官河村之間,原來是一處大灰堆,後來平了灰堆在上麵建了一座冰房。冰房用稻草苫蓋,外形像半坡氏族原始的屋子,三麵牆壁,一麵戶牖,內掘深坑,磚石砌成,用來藏冰。冰房很有名氣,因為用這麼大的一座房子藏冰,在昭陽縣是絕無僅有的。
冰房由六和尚專門管理,每到十一月三九、四九天,他便專心觀察冰麵,如遇幹冷或有雪無風天氣,冰凍的堅厚而且潔淨,看夠了相當的厚度便通知水產站伐冰藏冰。“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三九打冰,正是冰窖大忙特忙的時候。五更時分,白鎮和下官河村的人們便可聽見南湖蕩上窖冰的吆喝聲。橫七豎八的撈冰船,發出咚咚嚓嚓的敲擊聲,鏡子一樣的湖麵裂了碎了,冰塊像被擊垮的冬天的屍骸四處漂流。
至於冰窖營業,主要以“零售”為主,飯店、肉鋪、魚棧,每天要到拖幾塊冰回去。常客價格比較便宜,一般人家價格略高。外鄉人買冰價格也略低,他們用冰大都用於喪葬,一個大笆鬥,兩塊冰,用一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回家以後砸碎了放在死者周圍。
六和尚,是冰房管事的,無牽無掛一個人,整天看守著這個地盤。他自小從秦郵縣逃荒要飯到白鎮,大士庵的住持收留了他。十五歲出家,擔水揀菜,念經習武。大士庵被日本投下的炸彈毀了,佛像倒了和尚跑了,淨土成了荒地,他的飯碗也被炸飛了。他便到腳行做了苦力,以後又兼職看管冰房,一個人拿兩份工資。六和尚與所有的光棍漢一樣,吃光用光身體健康。熟悉他的人都喜歡這個愣頭愣腦的和尚,不熟悉他的人都怕他高大醜陋,像一尊怒目金剛。
小孩子都不怕他,隻要看到六和尚在河上,他們便要在岸上大聲吵嚷:“六和尚,偷婆娘……六和尚,偷婆娘……”六和尚與大鋸子老婆相好家喻戶曉。大鋸子沒出息,隻知道喝酒吃煙,腳邊孩子一大堆,全然不顧。六和尚是人,有生理需要,一來二去,就和他老婆玉蓮子行了實。後來幹脆卷了鋪蓋住進了大鋸子家,大鋸子是個好說話的人,隻要有酒有煙,其它一切都好說……
一幫宵小在岸上罵,六和尚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來了精神,手卷成筒狀,立即放馬過去:“我偷你家媽媽,我通你媽媽覺覺……”船上的哄笑頓時讓寒冷的空氣洋溢出濃濃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