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鐵匠的“鐵匠鋪”就是一間破房子,屋子正中放個大火爐,緊靠著爐子的是一麵風箱。一頭有眼,一頭有把。一推一拉,風進了爐子,火苗子就不斷往上躥。
鐵匠活很講究章法。要鍛打的鐵器必須要在火爐中燒紅,再將移到大鐵墩上,一般由徒弟手握大錘進行鍛打,師傅左手握鐵鉗翻動鐵料,右手握小錘一邊用特定的擊打語言指揮徒弟,同時用小錘修改鍛打位置,把一塊方鐵打成圓鐵棒或將粗鐵棍打成細長鐵棍。
在邱鐵匠手中,堅硬的鐵塊可以像麵筋一樣捏來捏去,變方,變圓,變長,變扁,變尖。鐵犁、鐵耙、鐵鋤、鐵鎬、鐵鐮,菜刀、鍋鏟、刨刀、剪刀,門環、泡釘、門搭扣,都能從錘子下麵敲打出來。
一番鐵錘上下,一串釘鐺聲響,一陣汗雨飄下,邱鐵匠夾著鐵器放入水槽內,“吱啦”一聲,一陣白煙倏然飄起,淬火完成。淬火和回火十分重要,全憑實踐經驗,一般很難掌握。各種鐵器,雖然外形製作得十分精美,但如果淬火或回火的技術不過關,製作的鐵器便不耐用。
邱鐵匠常說,打鐵是男人的事業。這是因為沒有力量不能打鐵,沒有膽量不敢打鐵,沒有吃苦精神不願打鐵。
邱鐵匠有自知自明,知道打鐵是粗中有細的活,但歸根結底是粗活。
吃過中飯,他就悠閑地坐在門口喝茶抽煙聽半導體,開始他文雅的精神生活。他這樣做多半是給莊上人看的,別以為他隻會打鐵。半導體有時唱京劇,他一句也聽不懂,但他還是在聽。淮戲他聽得懂,最熟的是《白蛇傳》。
自從去到金山後,
那法海絆我在山頭。
想不到上山不肯讓我走,
勒逼許仙把心修。
早晨叫我欏嚴咒,
三跪九叩把神求。
清規律,罪難受,
暮鼓晨鍾惹人愁……
老邱的生活時張時弛,忙起來三天三夜,閑散起來就像神仙,這樣的生活村裏人能有幾個這樣的?
老邱沒有兒子,要生個兒子倒是不難,隻可惜老婆的身體已經不配合了,搗騰好多年就是沒再生出小人來。沒兒子就沒兒子,自古以來兒子養活過誰了嗎?世界上忤逆兒子千千萬,比如朱大江,就是統村聞名的忤逆子。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居然想到曹操曹操也到。這時朱大江出現了,他敞著打著若幹補丁的對襟灰褂,露出兩塊飽滿的胸脯,一抖一抖的地朝這邊走過來。
老邱轉過身,不想和他對麵。轉臉之際看到朱大江彎下了腰,以為他又要鞠躬作踐自己,正要開罵,隻見他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麻繩揣進了口袋。
老邱咳了一聲,朱大江抬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背著手繼續往前走。老邱在背後不陽不陰地說:“什麼東西不好拾,偏偏拾根繩子。”
大江回過頭來,衝他一吼:“我拾繩子關你什麼屁事?”
老邱笑了,說:“老朱,我是好心提醒你,真是不識好人心。要是其他人看到了不知道會怎麼想呢,你反正已經沒臉沒皮,可別壞了你家兒孫的名聲。”朱大江懶得和他爭論,鬥了幾十年嘴,已經沒有新鮮感,便不理會他,一步步走遠了。
老邱嘴裏嘀咕了一句坐了下來,收音機裏的淮戲被嘈雜不堪的電波聲衝得不知所蹤,他有些氣惱地關了收音機。
朱大江是什麼東西他老邱一清二楚。從小被老子打罵,成親以後父子關係還是不好,一樁很小的事都會有分歧,一個要向東,一個要向西,絕對不走在同一個方向上。在農村人眼中朱大江絕對不是個孝子,當然他本人也不想做孝子,他把老子扔在豬圈一樣的爛棚子裏,不送米不送油,任其自生自滅,這麼做明顯就是不想做孝子。孝子有這樣子的嗎?老子有病了,半死不活躺在鋪上,他迫於鄉人的壓力進了那個小屋,丟下一點米,一句話都舍不得留下。老子恨得牙都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