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照開口了,把我的思想拉了回來。“要不你回去和譚奶奶說說,我們是親戚,他老譚不作興罵我朱家絕八代。我朱宏照沒有得罪過他老譚,我哪年春節不拎四樣禮去看他?”
“是啊,家裏外麵都不分了,老糊塗東西!”茅玉堂不失時機地罵了一句。
老譚在我眼中是智者,一個詼諧的智者,一個玩世不恭的智者,一個經常走火入魔遭人嫌棄的智者。雖然欣賞,但我臉上必須表現出一點義憤填膺。
街頭多了個攤位,兩張條凳一張門板,專門賣體育彩票,把投注號記下來再到縣城投注點買號。經營者是供銷社的下崗職工小俞,兩塊錢一張,最大的獎有五百萬。五百萬是個天文數字,從一數到五百萬要數多少天啊?周家集沒有聽說過這麼大的數字,它將完全顛覆周家集人的平靜生活,它會無端製造了一個特大夢想,讓每個人都沉浸其中,不能自
拔。
小俞就是個二道販子。這個二道販子不同於販魚販蝦,販魚販蝦是賺大錢的。西頭薑大魚行從本地組織魚蝦,把貨運到東北廣州甚至運到韓國日本,做的是大生意。相形之下,
小俞頂多是個小蝦米,要是嚴格起來,小蝦米都靠不上。
投注最積極的要數胡克思,一次總要買二十注。胡克思的計劃很完美,一年之內中小
獎,三年之內中大獎,一定要把五百萬抱回來。
宏照看到胡克思趴在桌上寫號碼,丟給他一支煙,問道:“克思,什麼時候中五百萬?”
克思羞怯不改,訥訥地說:“快了,頂多三年。”
“哈哈,中了大獎可不能忘記兄弟啊!”
“怎麼可能?中了五百萬,給你二十萬元,一定的。”
他心裏罵道,死貨,誰要你的錢,你的錢是藥水鍋裏煮過的。
正想著要不要把這話說出來,派出所鄭所長打來電話,說是嚴家村前兩天的強奸案已經告破,案犯蔡五已經抓獲。蔡五從鎮農機廠下崗後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成天釣魚賭錢偷雞摸狗,家裏窮得叮當響,老婆跑掉了,房子賣掉了,蔡五一直寄居在姐姐家中。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有天晚上跑到嚴家村,撞見一個趕路的姑娘,皎潔的月色讓他心生歹念,
上前捂了姑娘的嘴拖到路邊實施了奸淫,然後逃之夭夭。
根據姑娘的描述,派出所在全鎮範圍內進行了排查,沒花什麼力氣就把目標鎖定在蔡五身上。蔡五自然百般抵賴,死活不承認。鄭豐亞說你的DNA在姑娘體內,隻要送到城裏,一切會水落石出,但到那一步你的小命就玩完了。其實鄭豐亞也是在嚇唬他,DNA送了市裏是沒有用的,省專門機構才有技術對樣本進行檢測鑒定。姑娘是兩天後報案的,對入侵的精子並沒有取樣。這一切蔡五哪裏知道,所以一聽這話立即蔫了,一五一十全部招認了。
宏照在電話裏罵了一句:“這個逼養的,死有餘辜。”案發以後,派出所對受害者的實際年齡進行了保密處理,隻是傳言是個姑娘,其實受害者還是個發育得比較早的初中生,尚屬未成年人,強奸未成年人依法死罪。為了防止案犯畏罪潛逃,他向派出所提出了這個意見,派出所在深入調查時對受害者的年齡隻字不提,對迷惑和麻痹案犯起了極其關鍵的作用。抓獲蔡五的現場在一條小河邊,蔡五半躺在草地上,跟前排了三支釣杆,一包皺巴
巴的劣質香煙上沾滿了泥水。
宏照招呼都沒有打,徑直向鎮政府而去,胡克思奇怪地看著遠去的朱宏照,猛吸一口煙。這時,太陽遁入雲端,隱去了光輝,胡克思看了看天空,嘴裏嘀咕了一句“媽的個逼要下雨了”,一步三搖向東北方向跑去,東北方向有他的家,有他的女人葉衛青,葉衛青一
定炒好了幾個小菜在等他喝酒。
小俞在身後喊了一聲:“胡老師,這麼急著回去搞婆娘啊?”胡克思沒有聽到,一般的
聲音是不入克思的法耳的。
到了鎮政府宏照卻無名地煩躁起來,煩什麼他心裏自然清楚,想到蔡五就很自然地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知子莫若父,兒子是什麼德行做老子比誰都清楚。去年和幾個歪七斜八的朋友在一起,幾天幾夜沒有回家。事情出了,人家找上門來了,說是幾個人睡了一個女孩子。媽媽的,一個女的,幾個男的,惡心不惡心?女方找有頭發的抓,認定了就磊磊一個人,說多了也丟人。磊磊反複強調當時不是他一個人,女方是同意的。他過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子,磊磊才住了嘴。好在女方就圖點錢,開了3000塊錢,答應得到錢以後把丫頭送到揚州去上班,從此兩無瓜葛。他進屋數錢,磊磊不服氣,上前阻攔,又被他抽了一個
耳刮子。當時的宏照渾身都發著抖,現在隻要一想起這個兒子,他渾身就緊張。
這個社會一天天地變化,具體變化到什麼樣子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明白這樣的大環境下磊磊一定會發展成為第二個蔡五,不是像蔡五那樣窮困潦倒,而是像蔡五那樣色膽包天。倒是王成提醒了一句,讓磊磊當兵到了部隊接受鍛煉,不聽話打了也叫他聽,
部隊可不比家庭教育,一切都是強製性的。意見是好,可對照條件磊磊入不了伍。
傷感的時候他就想到了二哥。每當想到二哥,他的鼻子就酸了。當初二哥留下了一個叫“冬霞”的名字奔赴南疆參加自衛還擊戰,頭幾場戰鬥比較順利。二哥是通訊兵,主要任務是組織運用各種通信手段,保障軍隊暢通的通信聯絡,進行無線電通信幹擾和反幹擾。他出色完成任務的同時,多次殲滅遭遇之敵,一次竟將戰地叢林中小便的敵軍少將成功擊斃,受到部隊的特別嘉獎和團首長的高度讚揚。然而在最後一次狙擊戰鬥中,卻被越軍12.7高機彈擊中,身中數彈當場犧牲,犧牲後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一級戰鬥英雄”稱號。朱家二老成了英雄的父母,縣鄉主要領導對朱家二老表態:“放心吧,我們都是朱家的兒子!”一開始還經常看望二老,時間長了門口便冷清了。一晃,二哥離開這個世界已經
十三個年頭,一身戎裝的遺像已經泛黃。
這天下午三舅和茅玉堂站長到我家,沒一會兒飯店送來了一桌子菜。我說:“三舅,到
這兒還要你破費。”三舅揮了一下手說:“有事要你幫忙。”
我坐了下來,三舅說:“你幫我寫一封信給二舅舅部隊的領導,請求讓磊磊去他們部隊
當兵。一定要以情動人。”
茅主任一旁插話:“你是我們白鎮的大筆先生,寫出來的東西一定能感動部隊。讓磊磊
到二伯戰鬥過的部隊參軍也是告慰英雄在天之靈。”
我說這個事情我應該幫忙,不過要讓我構思幾日。
三寶笑道:“關鍵時候還要看家裏人。客氣話不說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