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肖揚東接劉一櫓電話的時候正在和我談學校分流的事。
他問我:“白鎮中學撤並後,你打算是到鄉鎮還是回城?”
我問他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的意思很明了,真話就是繼續留在白鎮,那邊不是還保留著初中嗎,大不了改行教初中語文。待了那麼多年,一下子讓我離開了古鎮還真的不習慣。望火樓、文英橋、老街、南湖蕩,以及小茶館和長長的巷子,像一塊膏藥粘著我的靈魂。
譚小白的父母,我的老丈人老丈母,每天早晨六點鍾會把燒餅油條送到家門口,晚上看到我下班回家會下上一大碗麵條,上麵覆蓋著一層青青綠綠的醃鹹菜,放在我麵前,然後兩個老人看著我拉纖似地吃麵,臉上笑盈盈地,充滿了滿足和幸福。
我要是譚小白吵架,無論是非曲直,老兩口子都毫無原則地站在我一邊。
要是我離開白鎮,這一切固然還在,但已經不是我的了。生活中很多的得到和失去要權衡利弊以後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否則就是一星燈燭,到最後徒留憾恨。我既然那麼熱愛白鎮的鄉村生活,為什麼要離開她?
肖揚東說,我難道要聽你說假話嗎?
他如果要聽假話,我會對他說,有誌青年一定樹大誌,趁現在的大好時機進城施展一番拳腳方為男兒本色。
譚小白是竭力要進城的,我對她說你進城去幹什麼?她惱火了,說:“我燒飯給你爸媽吃,服侍他們,讓我做什麼都行,哪怕站超市,這總比待在白鎮強一百倍。”
我又問:“白鎮哪兒不好,你要離開她?”
“白鎮那麼落後,你還說她好?要是白鎮好會把高中撤掉嗎?”她看問題的角度一直和我一樣,我剛要反駁她,她幹脆不理我了,抱起一堆衣服走向洗衣機,丟下一句話:“以後飯自己煮,衣服自己洗。”
我把這一切告訴肖揚東,他說道:“小白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一家人在一起起碼互相有個照應。你的工作安排我可以跟楊局長打個招呼,讓他把你分到昭陽中學或二中去,反正分到這兩所學校也不是你一個人,算不上開後門……”
我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說:“老爸,打住啊!你不要因為我而壞了氣節,這樣我心裏會不好受的。”
肖揚東歎了一口氣,揮揮手說:“隨你,你想怎樣就怎樣。看你小白這一關怎麼過!”
小白那邊的關無非是吵吵鬧鬧一陣子,過不了幾天就沒事了。她仍舊東奔西走做她的化妝品直銷,樂此不疲。譚家做主的是她爺爺,我曾經試探過他的口風,老頭子說得好,什麼地方也抵不上白鎮這塊地幹淨,這塊地養人性情,我怕你到城裏人會變。
隻要得到他老人家的支持,任何人也都責怪不了我。
剛才劉一櫓的電話是告訴肖揚東,他已經把申報國家曆史名鎮的相關資料發到了我的郵箱,要求將白鎮的申請報告遞交上來,還要一份本鎮曆史文化遺存的調研報告,還要若幹文字圖片附件能夠反映白鎮的古鎮風貌。這項工作要求細密項目繁多,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繁雜,是一項十分巨大的工程,沒有兩三年的工夫肯定搞不出來。肖揚東皺起了眉頭。
肖揚東說:“兒子,這一塊隻有交給你了,我怕是沒有這個精力和能力了。”
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向肖揚東講了我的打算:“白鎮有個薑長順,一直在搞白鎮曆史文化研究,他手中有大量的曆史資料,我們可以找他幫忙。還有一個人,胡安,也可以聘用他。”
薑長順是沙溝印刷廠的排字工,下崗失業以後開了個電腦打印社養家糊口,走訪了好多老人,整理了出不少白鎮的曆史故事和風俗習慣,從開始一寫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寫了上百萬字,規模相當大。我看到過他的書稿,足有一尺之厚。要是能得到他的幫助,好多材料不需要我們重新調查重新編寫。
胡安,是寫小說的,雖說是個半掉子作家,但他的文字清新可人,到時候文字上可以請他幫忙修飾。我來負責材料的彙總。
肖揚東聽後一下子高興起來說,那你盡快登門請一下戚先生,讓他忍痛割愛,報酬方麵好說。我臨出門時,他又羅嗦一句:“你的事真不要我問?”
昭陽市城區有四所高中,兩所四星級兩所三星級。我說隨便到哪個學校,不要你出麵幫忙,一切聽從教育局安排工作。
肖揚東笑了:“這一點上你倒像我。”
一大早,胡立人已經在辦公室裏燒開水洗茶杯了,他每天有泡茶喝茶的習慣。戚長順是他的大連襟,要找戚還必須通過他。他洗完茶杯,開始拉二胡。他從讀高中時就開始拉了,我們覺得他拉得已經相當不錯了,他卻常自嘲:“我悟性差,始終不得法。古人說的話沒錯,一日笛子百日簫,二胡拉斷腰。我都拉斷了幾個腰了還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