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後,他朝順順說:“你也太沒用了,怎麼像個丫頭,人家打你為什麼不還手啊?”順順囁嚅道:“我不敢……”
“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說我哥是朱磊磊,看誰敢動你一根手指頭!”
朱宏照聽說此事不僅沒有罵他,反而表揚了他,說他像個大哥的樣子。
一家老小進了白鎮,在我的帶領下走進我家小院。譚小白紮著白色的圍腰,跑了出來。她把大家迎進屋子,特別叫了聲“三舅媽”,並吩咐我趕緊倒茶。
磊磊四下打量這個屋子說:“這房子有年頭了。”
這房子具體多少年我也不清楚,我聽老譚說過,原房主叫張鴻泰,本世紀二十年代年從趙家大房典當過來,專營香煙和旱煙絲。旱煙製絲需經木榨壓成煙塊,再切成條餅刨絲。旱煙有生切、熟切之分。上述製作為熟切。生切是在煙葉采收時經堆黃後切絲,然後曬幹。吸煙用煙具稱煙筒,又名煙袋,裝煙用物稱合包。裕恒泰座東朝西,麵向市集中心魚市口,生意興隆。張鴻泰頭腦活泛,兼用代替幣“竹錢”,竹麵文字為“鴻泰煙行”和幣值,均烙燙而成,文字凸現,韻味十足,楷書端莊灑脫,通體光滑亮澤,給人以古樸典雅之感。有一年修理頂棚,我就見到過這個小東西。
張鴻泰的老婆苗秀芬瘋了以後,他便房子轉手賣給了肖達海,價錢低得教人不相信。苗秀芬父親通共,張鴻泰被偽軍收買充當了眼線,一個老子一個丈夫讓苗秀芬惶惶不可終日,先是抑鬱症,後來精神分裂。走在街上說著胡話,張鴻泰生怕她說出什麼秘密,便想賣了房子躲到鄉下去了。之所以低價賣給肖達海是因為肖家的老二達全是鋤奸隊長,張鴻泰害怕肖達全和他算舊帳,想通過肖家老大從中講點人情。說到底,就是保命。
張鴻泰是呆子,白白在鎮上呆了那麼多年,居然不知道肖家老大老二根本不是一路人。肖達海嘴上答應著就把這房子買了下來。難怪多年後他把這房子送給了肖揚東。解放以後,屋子又被肖達海重新翻修,在空地上砌了一溜子磚頭,形成一個小小的院子。我在這個院子裏生活了十年,總感覺有些陰森。
解放後,張家又回來了,在後街上租了個房子,張鴻泰到公家飯店裏燒灶。苗秀芬更瘋了,神誌不清,像女鬼一樣半夜經常溜出來,鎮上人晚上一遇見她都跑得遠遠的。
老譚也不叫她名字,也不叫她瘋子,叫她“癡小妹”,多少有點同情的味道在裏麵。老譚這麼叫,大家也這麼叫。漸漸地,苗秀芬這個名字被人淡忘了,人們開始樂於用一種歡快的口氣說:“癡小妹來了。”哪家小孩調皮不聽話,也是這話:“快不要哭,癡小妹來了。”小孩的哭聲立即就止住了。
聽說這個故事以後,我頭腦中便時常浮現出癡小妹的身影。幾年前,我見過這個老女人,衣衫襤褸,時哭時笑,有時追趕小孩,有時被一幫大人小孩圍攻。他們一齊用小磚塊擲向她的頭顱和身體,她不知道疼,肮髒的臉上全是令人恐怖的笑容。他們笑著,叫著,歡呼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最快活是王德青。解放前他的老子在趙大房當差,經常在白鎮和昭陽縣城之間送信,老苗他們在半路上截住了他,把他腿打斷了,要不是老苗講情,當場就崩了。老王沒有感念老苗的好,反而把仇恨結在了苗家身上。
王德青是個老神經,六七十歲了還像小孩子,撿起磚頭砸過去,嘴裏罵道:“砸死你個癡逼!”
有一次,老譚實在看不下去了,端起一盆水潑了過去,王德青一下子成了落湯雞。王德青紅了眼,老譚也不怕他,一手撐腰一手指著他說:“有種你來打我,我八十的人了,死得了。”
王德青瞪著眼睛罵著:“你個老不死,關你什麼事啊?”眾人知道他不敢動手,但還是在勸說他。王德青又罵了幾聲,極其尷尬地走了,搖搖晃晃的。
我說的幾個人,磊磊隻認識老譚。其他人印象不深了。
順順輕輕走了進來。我說道,順順來了,開始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