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幹涉的是田忌,他是正宗的土家,很多規矩是要維護的,這時他臉上的笑容已很牽強:“樹老大,這裏是土家儺巫祭奠河神,狗肉是大忌,樹老大請自重。”
小榕樹本就沒來由地煩他,這下頓時大怒,麵相上倒也不露,隻冷笑著,又啃一大口,這才舉起那剩下的半截腿子,油晃晃的直搖晃到田忌的嘴邊:“哪個狗嘴說這是狗腿子?你啃一口試試!”
田忌錯開一步,小榕樹就逼上一步,田忌再忍耐不下,麻子臉一沉,大步閃身錯開,手在腰間一插一展,“唰”的一聲,蟒鞭執在手,鞭影如電,夾著淩厲的殺氣,似有生命的蟒蛇,往小榕樹的頭上一撲而下。
小榕樹冷笑,動也未動,蟒鞭自在他頭上僵住。
全場嘩然,隻有他們那一桌安坐未動。關鑫曆來沉穩,兆學疚向來對動武的反應慢些,木頭眼裏閃著光,又是興奮又是擔心,卻很有膽氣,守在一邊,隨時等著緩手——遺憾的是輪不著他上手。
而那斑白的蟒鞭正被一條小指粗細的黑色鞭子絞勒著,掙得“咯吱”作響,卻又動彈不得。那執著黑鞭子與蟒鞭抗衡較勁的,正是柳生,他仍坐在小榕樹的一側,看不出他是怎麼出手的。
田忌紮著馬步,還要搭上另一隻手用力,小榕樹就不耐了,隨手把腿子扔下,“吧嗒吧嗒”點起煙鬥,煙鬥的火間或明滅,拖出火焰,他陰陰地冷笑:“小田雞,聽說你們土家信蛇是祖宗,這蟒蛇鞭就是你老爹變體蛻皮弄成的,你隻管膠在這裏,我這煙火噴一下,你鞭子再硬,蛇皮也不禁燒,我數三下,你不撒開,我燒得你爹再死一次。”
關鑫一路以為,小榕樹對自家兄弟已很不客氣,現在見他對上田忌,才曉得他的本色:果然陰毒蠻橫。
田忌的手下見勢不妙,遲得一刻反應過來了,就要掩上來助力,哪知小榕樹預報的是數三下,卻一下也沒數,“吧嗒”一口悶煙,煙鬥上就撩出一溜猛火,衝那斑斕的蟒鞭直襲了過去,田忌大驚之下,隻好撒手丟鞭,柳生收勢不及,仗著身手過人,倉促應變,硬是將身體的後跌之勢彎成一張弓,穩穩地壓在了原地,而那蟒鞭就被他的黑鞭扯著,高高揚起,夾著收不及的凶猛之勢向後打去,人們驚呼著,眼睛追隨著鞭影,看它直直向那樓牆的壁櫥的泥雕奔襲而去——
反應最遲鈍的自然是那些鄉紳,他們呼天搶地,卻最無奈。這時,又有一道伶俐的身影翻起,掠過幾張桌子,人在空中時就把長臂一舒,加上煙鬥的長度,剛好撩上失控的鞭子往後一撥,鞭子在泥雕的臉上閃過,往後一翻,已穩穩地繞在了小榕樹的腕上。
兆學疚帶領木頭鼓掌喝彩,迎接小榕樹大模大樣地回到座位上,眾人仍心有餘悸,鄉紳們連忙去查看他們的河伯,隻有幔簾兀自晃動。
小榕樹坐回了位子上,滿意地看了看鞭子,順理成章地把它纏到了自己的腰上,田忌瞪著他,不但再笑不出來,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兆學疚是幸災樂禍的——誰遇他樹老大還能笑得出來?
眼看第二輪又要打了起來,這時,終於有一個鄉紳戰戰兢兢地過來幹涉了:“神靈麵前,不得如此放肆!”
田忌勉強壓下怒火,兆學疚若無其事地賠笑,小榕樹則事不關己地繼續啃肉,鄉紳一看,急得口都吃了:“不,不能……”
“不是狗肉不是狗肉。”兆學疚照例負責解釋。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管你是不是狗肉,葷腥都是要忌的!”
兆學疚怔了一下,就把小榕樹剩下的那幾口肉奪了過來,硬塞給柳生,一麵扯塊抹布去擦小榕樹手上的油膩,一麵就睜著眼說瞎話:“誰說這是葷腥了?這是萬年的茯苓 ,色澤看起來像肉,其實是仙家之物,河神見了最歡喜不過了。”
鄉紳氣得手都抖了,要搶證物來驗證,卻又怵幾分柳生那死人一樣生冷的木臉,遲疑間,隻眼睜睜地讓他一口一口地吞盡了。那鄉紳抖呀抖,最後隻好向後一仰,翻著白眼暈過去了事。兆學疚趁機轉移視線,大聲主持來人扶他去休息,弄走了。果然是打死人償命,氣死人不償命。
田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是萬沒料到,這個人為了護短竟也如此理直氣壯地無恥,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對待他們,而後,他想到了怒極而笑這個詞,他也隻好笑。
兆學疚又對暗號一樣衝他眨眼,壓低聲音問道:“田少,潘二爺來不了,你怎麼能來?”
田忌要不理他,又怕顯得自己小氣,於是隻好酸中帶刺地答:“托鄰裏鄉親看得起,我帶著一眾弟兄們是負責維持秩序的,比如緝拿掛羊頭賣狗肉的走私隊。”
兆學疚就忍不住看他的老大,小榕樹立刻針鋒相對堵上:“維持秩序的既然沒有人贓並獲地把我抓住,那老爺我就還是清清白白的正經生意人,當然也來得這裏。”
田忌臉上的麻子似乎隻要一對上小榕樹,就忍不住顆顆跳動著亮了起來,幸而這時又有鄉紳來請他,說是“說河伯奪龍舟”正式開始了,他被鬧哄哄地擁了去,爭持才沒有繼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