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窩裏也橫(1 / 2)

六、涉江

他們的小劃子剛剛爬上了一個淺灘,進入一個風平浪靜的長潭。

細風、微波,那氤氳著水汽的空氣明淨透徹,兩岸圍攏著那遠山優美的線條和渾然青翠的色彩,有似近而又遙不可及的遠景,神奇地和諧著;水清媚見底,底部有各色的鵝卵石,魚兒就在石上遊來遊去,就像王維的詩風,動中更見幽靜。就在這微寒的春日,它撫觸著人的心靈,喚醒人的欲望,猶如一個即將到來的幸福的許諾,神秘而又不可捉摸;風帆鬆鬆地兜著淺弧,長篙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水,平底船掠過水麵,沒有聲息;而這些剛剛下過苦力的人們怡然鬆弛下來,隻覺得恍恍惚惚的,視覺和感覺已溶為了一體。

一條小劃子隻能裝四五個人,他們是四個,兆學疚一路都在遺憾木頭沒有同行,同時又慶幸似乎擺脫了椒椒。

這四個人中,照例得分出三個做工人:關鑫自然是舵手,負責管理後梢,調動船隻的速度和方位,以免船隻卷入激浪或撞上防不勝防的大石;但他沒料到他們竟也熟悉行船,(後來言談中誘出他們來自九河交彙的天津)特別是作為攔頭水手的柳生,膽量、力氣、技術、速度,一樣不差;兆學疚不用說是居於雜務地位,燒飯,洗刷,跑前跑後的幫些小忙,最擅長的還是幫腔——得空時就和柳生擠在船頭叫罵呼嘯,嘲笑同行落後的船隻,自己被人嘲笑時就回罵,人家唱歌時也用歌聲作答,兩船相撞說理時不讓別人占便宜,動手打架時先把篙子抽出拿在手上……依舊是最歡實的一個;小榕樹老大這會不當老大了,當客人,理所當然地。

關鑫心裏不無納罕,但如果要追究這幾個的江湖舊事,似乎太難。而表麵能看到的,是他們隨意流露出來的,無需磨合也無可取代的默契合作,但他們之間並不見得如何親密,甚至不甚交流!

如果再作深一層的看和想,關鑫又能究到,這種契合除了需要深而重的共同經曆印痕作底,還有一個可貴而不可求的紐帶在起作用,那就是信。信任彼此的能力,也信任彼此的定分。

這似乎有些迂腐,但想想又很幸福,自己的能力何曾有過可以被信任的明證?也不能立心、立身,又如何有過定位感?關鑫自嘲地苦笑一下,但這次的低落情緒畢竟沒有自苦下去——船兒在手底下悠悠,兩岸見垂枝的青鬆,帶刺的野參華,銀色的瀑泉,晚風染紫了青山,還有一頭在吃草的大水牛,忽然鼻子向著遙天,咪!發出一聲聲悠長的叫喚。他就笑了起來——這裏固然沒有了攀不盡的山,淡薄而透明的藍色的天空,和那渾濁的紅色的落日所構成的美景,沒有了休息的快樂,和每天黃昏時由過度疲勞所引起的沉長的空想,但他一直愛水甚於愛山,山有它不可逼視的森嚴,麵對著重疊的峰嶂,險峻峭拔之感往往使人屏息,而水不然,煙波無際,天水相接,固然曠闊可觀,一灣藏著凶險的明淨,也令人時而感到血氣和勇猛,時而倍感寧靜與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