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和伏翼並肩坐在地上,傳喝著芳洌的酒,田忌就苦笑著,極難得地口出野話:“你還是想要我承認,那關二銀十一歲就×出個兒子來了?”
伏翼搖頭:“我隻是說,你其實不是你娘和你爹衝破世俗自由戀愛的結晶。別急啊,這讀書人的新詞兒,我學的。其實你肯定也曉得些關鑫的事,你想,如果關鑫是你爹的種,你爹能把他抱回去送還給關家?”
田忌要站起來,伏翼連忙拉住:“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我還可以找出證據來,要多少都行……”
“就算我相信了……我要走了。”
“相信了就不該死咬著你哥不放了!還有關家。你娘在被搶前根本不認識你爹,更談不上兩情相悅,你爹仗勢欺人的行為是不對的,這梁子是他先結下的,後來也不能怪人家關二銀,而且除了這個,你爹還做了不少不地道的事,後才才天怒人怨被燒家滅戶的,就像去年的情形一樣,如果說,辛亥年你還小,隻看到自己家被火燒那一刻的悲慘,那去年你總不小了,去年……你也參與了吧,也因為這個,潘二得記你的恩義,田少,你在其中時,你莫要忘了,你的選擇,和當年的關二銀是一樣的,你無仇可報!”
見他油鹽不進,伏翼也急了,一氣吐出狠話來,就在伏翼狂風暴雨的指責中,兩個人也跳了起來,喘著粗氣、紅著眼睛,牛一樣互瞪著。
田忌在他的怒氣之上又加了一層傷心,猛烈的忿怒伴隨了深深的絕望,兩者同時噬著他的心。伏翼一句一句赤裸裸的責難,逼得他無從逃遁,關於他父輩的榮光,被猛然抖落一地殘酷的碎屑。
他不是完全沒有見過,窮人被生活壓扁,深夜跳江自殺,他們的生命裏充滿著使人悲憤的事實,但在排天的巨浪麵前,這隻小小的水花,甚至翻不起一點銀色的水花;他也不是見過民眾的憤怒,那暴威真能使天上飛著的鳥兒也落下來,使啼哭的嬰兒也住了聲音,連那山間的岩石,雖然在森嚴的天象之下凝然不動地挨過了幾萬年,說不定也要顫動,不也要粉碎呢!可他始終安慰自己,父輩就算有錯,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就像作戰的人會和惡人一樣,這無法斬斷欲望的根,這是世人的局限。可是,對於被傷害、被迫害的人來說,作惡就是作惡……
夜是多麼靜,多麼溫和,一種像白鴿似的溫情在清蒼的空氣裏蕩漾,每一種苦惱,每一種哀愁,在這晴朗的天空,在這純潔的神聖的光下都該得到安慰,沉入深眠。關於這個時代的夢想,欲望、成功……以及充斥在生命中空虛,一片空惘。
剩下的大半壺酒被他一氣喝完了,酒葫蘆摔在地上。伏翼看他就有些同情,欲言又止。田忌慘笑:“還有什麼,你說!”
伏翼搖頭,“事情倒沒有了,我的消息很貴的!不過傳話不要錢,免費的。”
“你說。”
“首先,是老大叫我傳達,想跟你講和,並且隨時歡迎你回去。不過我哥和秋千都暗地裏叮囑,說讓你千萬不要回來,尤其不要跟老大混一起,當然不是說老大不好……他們說,你最好出去先看一看,看看外頭的世界和變化,曆來湖湘的好漢出湘便成龍,不值得為些小恩怨自作踐。”
田忌就淡淡一笑,道:“我曉得,樹老大的道道,隻是眼前的小改小安,而他們見過世麵的讀書人,求的是大安天下,振興中華!”
伏翼一怔,也不知自嘟囔了什麼,有些苦惱。
“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老大讓我們都能過活好,糖二讓人活得有勁,我隻盼著他們勁能往一處使,就好了。”
田忌的笑容不由得忱摯起來:“我也這樣盼著。”
道理是這麼的樸實和清晰,勁往一處使——小到我們每個人,大到割據縱橫的軍閥,再到許許多多的主義黨派,都是一樣的。
伏翼憨厚地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又回到了原題:“他們還說了,這個局有些卑鄙,但你們背負得太多,又太重情,如果不是這樣逼得你一無所有,獨存一身驕傲,你就難走得出去。”
田忌渾身一震,隻聽伏翼絮絮叨叨,又繼續道:“我哥還說了,要多跟你說幾次,因為你那勁頭跟男人執意要討老婆一樣……他要我跟你說,一個年青人決不可能從寄籍山林的幻想裏尋求解脫,不然就是剛走出一場噩夢,卻又跌入另一個空虛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