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雙手合十,嚴肅地點頭:“當然曉得!這是佛經故事……經在口頭,佛在心頭,十年麵壁,頑石點頭。”
田忌心裏悲喜翻騰,看來他們的世界確實很小,兜兜轉轉,他們始終很有緣分,但總是那些人事,總是那些紛爭,真沒多少意味……不如歸去!於是他朝小榕樹笑笑,疲憊而放鬆——
“我曉得不行,可我的答案不變。我的小弟也歸你。不用你再煽,我走。不過,如果榮譽像螃蟹可以橫行,那榮譽也是土匪的外套——有時候。”
小榕樹怒也不是,笑也不是,隻翻著沒多少眼白的白眼,再轉下來時,田忌已經大步橫穿過人群,微笑著,卻是誰也不看,誰也不挨,他一步步向那立起的刀山劍林走去。
人們側身,默默地目送著他,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自處。
山寨外頭,龍正舞得如瘋似狂,龍的每個關節,都在飛舞著燈光,仿佛閃光的鱗片都向四下飛揚,小夥子個個渾身是汗,肌肉像蚯蚓似的在皮膚裏轉動,紅巾帶紮在腰上像圈在身上的一團火繩,獅子聳立起鬃毛和龍滾鬥在一起,嗩呐吹起來,鼓聲煩躁地震動,草坪上長出黑壓壓的人頭,篝火的光輝衝上來,人們揮動著,龍在滾動。
黑披風在刀山劍林中飄舞,輕盈而快捷,血痕清而淺……
他微笑著穿過這寒煞而狂熱的人群,黑披風獵獵作響,他瀟灑一身,頃刻越過刃界,翩然遁去,背影在閃閃的鋒刃外顯得分外高遠蕭索。
月亮明明的,照在樹林上,都蕩起紅色的煙霧,那條笛子的聲音就像一條銀色的帶子似的空中飛來飛去。遠遠的巫舞吹奏著,就如在山裏湧出一片神仙草地一樣,什麼小仙人都有,又有金色的,藍色的閃閃的星星。田忌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夜的山鬼,但蒲鬆齡說得最真實的其實是:花麵逢迎,世情如鬼。
他的唇邊忽然就放出一個無畏的微笑,“唰”的一聲,長鞭已經在手。
不知怎麼,他忽然就有些羨慕木頭,如果他不久就要死了,他也願意死得像一個火花,他需要一個爆炸,雖然隻有極小的聲音和極微弱的光亮。
伏翼壯實的身軀自樹後閃出……
田忌與關鑫不一樣的是,他對這夥人的了解尤為深切,他曉得伏翼的身手,也許在那五個人中,他才是最深不可測的一個。
但似乎田忌也有些高估了他的戰鬥精神和攻擊力了,伏翼一見田忌的鞭子,立刻嚇得跳後一步,閃到安全距離,兩手搖搖:“誤會誤會,我不是和你打架的,你曉得的吧,我是……我擅長的是……”
“有錢包打聽,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沒有你伏翼挖不到得隱私。可我沒錢、也沒興趣雇你。”
“不不不,不要錢,不是,我是說,錢已經有人付過了。”
伏翼等了一下,不見田忌追問那人是誰,於是也願意把這個先擱一擱,轉而道:“那,我要說了,你先把鞭子收起來好不好?”
田忌一笑,幹脆地收鞭:“伏摳做生意的口碑一直很好,說傳奇故事那是糖二先生的事,我聽了真話不會動手。”
伏翼在原地轉了一個圈,似乎在醞釀著不知如何開口,忽然他站定,沒頭沒腦地衝口而出:“其實你沒有二十二,你今年才二十一,那剛好是個五年一祭的大祭祖日子,於是就叫田祭,你爹又嫌不威風,所以又改了田忌。”
田忌又好氣又好笑:“要我改生日?或者你想要我相信,十一歲的孩子真能讓十九歲的女人懷孕?”
“哎,這麼說吧,其實你原來的生日,是三金子,就是關鑫的。不然你若果是端午出生的,怎麼不叫田文?”
這話驟然而來,竟十分刺心:這田文是戰國四公子中的孟嚐君,正好是端午這天出生,而端午乃一年之中怨氣最重的一日,被視為大不吉,據說這天出生的人會克死父母雙親。但田忌卻笑,越發見疑——這伏翼實在不似個讀書人,出口就引古,這些話莫不是那糖二先生教的?
說完這一句,伏翼怯怯地遞給他一個酒葫蘆,“秋千讓我給你的,她釀的甜酒特別的好喝。”
田忌怔了一下,接過來,伏翼眼光光地看他灌下一口,然後繼續道:“那十九歲的細媳婦懷孕了,以這裏的風俗,懷私生子是要被沉潭的。於是老關頭隻好提前給他們成親。這時你爹就跑來把新娘搶走了,七個月後,細媳婦生下了一個娃娃,田家把這個娃娃送回了關家寨,他就是關鑫,原來叫三金子,後來他出湘後嫌不好聽,就把三金合在了一起叫了關鑫。你是第二年才生的,可你娘因為想念你哥,也還有些別的原因,就把你當成你哥,生日也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