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椒不曉得該如何跟這湘夫人打交道,她隻默默地轉身放下了背簍,在溪澗下遊臨時壘個泥土壩,將背簍裏的辣蓼葉子一把一把地掏了出來,又把葉子的汁一點一點地揉進水中……溪澗上也浮了些桃花的花瓣,原來在溪澗的另一側,又盤著幾株老桃,溪水十分見清澈,映襯著人麵桃花——溪麵上光影一閃,忽然又見多了一個梨花般的倒影。
多了一雙手去揉那葉汁子,那綠色的渾濁蕩漾得濃了些,那鏡似地倒影著的花容倩影就擾了亂了,如同椒椒的心,她的明澈的眼眸裏湧動著紅色的浪潮,她的胸臆間被擠壓催逼得難受,於是她胡亂發了脾氣,道:“你別來惹我,你是萬人敬仰的湘夫人,我是個弄蛇的巫女,不走一道,你說不了我,再在理也是對牛彈琴,春風不入驢耳;你也管不了我,惹得我狠了……”
“你就放蛇?你不是放過了麼,在妝園。”
椒椒頭一次在口頭上被噎,一時發急,紅著眼瞪人,湘夫人隻鎮靜地望著她,意味深長地道:“椒椒,我們都是女人家,在這亂世,隻得依仗本事撐著自己的天地,我敬你愛你知你惜你,可不意味著我就怕你……你需曉得,我這番名頭的由來,就是去年蝗蟲成災之時成的功果。蛇在西方最著名的事件是誘惑了夏娃吃智慧樹的蘋果,蛇代表了罪惡的誘惑。椒椒妹子,你曉得蛇又滑又長還有毒牙,對人威脅很大。可人要被逼著了,就夠勇氣豁出去,把神出鬼沒,陰柔狠毒的蛇類烹以鼎鼐當菜肴當補品當酒釀,你覺得你的蛇兒再狠再多,能比那山洪一樣滾滾而來的蝗蟲還多麼?”
椒椒記得她在妝園的一番做作,不由得又怕又氣,隻渾身發抖,湘夫人不理她,又淡淡地道:“再說這巫女,放蠱,你曉得多少就敢隨便區處!蠱在俗稱‘草鬼’,它隻寄附於女子身上,危害他人,因此那些放蠱的婦女,又被稱為‘草鬼婆’。蠱婆什麼樣子的呢?眼睛紅紅的,不愛講太多話。傳言說如果蠱婆要尋傳人,她就可能暗中對相中的人施法,於是,村裏人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成為下一任蠱婆,常常告誡她們對蠱婆要繞道行之,不能有絲毫懈怠,更別說接觸或交談了。蠱惑的詞語似乎也來源與此,不過蠱惑別人的同時,卻很容易陷入蠱惑的本身。蠱看中了誰,即愛上了誰,就叫它的主人放蠱給誰。不然,蠱就要它主人的命。所以有蠱者不得不放。 苗族民間就流傳這樣一則放蠱的故事:從前有位有盅的母親,盅看上了她的兒子,做母親的當然不願意她的兒子。但是,盅把她齧得很凶,沒有辦法,她才答應放蠱害兒子。當這位母親同她的盅說這些話的時候,正巧被兒媳婦在外麵聽見了。兒媳婦趕緊跑到村邊,等待她丈夫割草回來時,把這事告訴了他,並說媽媽炒的那一碗留給他的雞蛋,回去後千萬不要吃。說完後,兒媳婦就先回家去,燒了一大鍋開水。等一會兒子回到家來,他媽媽拿那碗雞蛋叫他吃。兒媳婦說,雞蛋冷了,等熱一熱再吃。說著把鍋蓋揭開,將那碗炒雞蛋倒進滾沸的開水鍋裏去,蓋上鍋蓋並緊緊地壓住,隻聽鍋裏有什麼東西在掙紮和擺動。過一會沒動靜了,揭開鍋蓋來看,隻見燙死的是一條大蛇。”
說到這裏,她漸漸聲色俱厲:“你曉得輕重嗎?你硬以草鬼婆自居,是要人怕了你嗎?你不曉得人會更恨你?他是一個男人,有自己的思想和事業,難道就因為你要他,就可以憑著意氣毀了他?”
椒椒撐不住,淚一行一行地流,她強道:“凡事的成敗,都有個一定的日子,我不愛管那天高地下的閑事……”
“可在他,那不是閑事,隻有它才是正事,比你大、比他自己大,比天還大!且你已是寨主夫人,卻不惜自己的身份名譽,要當個巫女弄蛇,你要他如何待你?容了你,他又如何服眾?或許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屈藏了他,就算你辦得到,就算你不怕他恨你,難道你也不怕他隻恨了自己,從此你們就隻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椒椒哀哀地哭著求饒:“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壞,我也有一顆心。”
湘夫人寸步不讓:“蛇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