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真正走出來,才發現這外麵擺下的竟然是流水席,長蛇一樣蔓延開去,實在太熱鬧了,他慢慢地轉動著眼珠子,在獵獵的燭火下尋著了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但他們沒有理他,一個個隻低頭吃喝,兆學疚有些惱,有些窘,但更多的是不忿和委屈,一咬牙就要趕過去,半路卻被關鑫截下,道:“田忌贏了,他明天也走,今天來跟你告個別。”
兆學疚就坐下來狼吞虎咽一通,而後把筷子一摔,就開始罵人:“呸呸呸!虧你們都是見過世麵的讀書人,那破鼓就是你尋出來的,不是我怕死,但那算什麼希望,難道一個人皮鼓就能包住人心嗎?讓它破滅吧,不破滅哪來新生呢?”
旁邊的人都對他怒目而視,關鑫就淡淡地道:“沒事,由他,明天就死的人,大夥都寬容些。”
兆學疚就忍不住拍案,田忌端著酒杯,把玩著,微笑著,眨眨眼睛,不溫不火地道:“別急啊,糖二先生,人皮鼓本來就是苗家供奉的聖物,是苗族部落的象征,苗族從黃河到西南群山大遷徒的路上,什麼東西都丟上,仍保留著一麵鼓。苗家每遇到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決策,必舉行盛大的‘吃牛合鼓’儀典,那時,沒有人皮鼓的部落,一麵鼓代表苗族的一個係或部落。百麵鼓齊響,則象征萬眾一心,同仇敵愾。苗鼓節是苗族傳統的神聖節日。相傳遠古的時候,多頭魔怪為害苗鄉,糟塌婦女,吞食孩子,無惡不作。勇敢的苗族後亞雄率同寨的夥伴們跳下天坑,經過七天七夜的血站,終於殺於殺死了凶殘的多頭魔怪,救出了美女阿珠。全寨人扶老攜幼圍著熊熊的簀火狂歡,慶賀勝利。亞雄等勇士剝下魔怪的皮,蒙成一麵大鼓使勁敲打……據說,這便是苗鼓的起源。
“你可以說它是封建迷信,然而,在存在的基本困境和生命的循環往返中,在曆史的荒蠻中,憑了自然之神的信仰,人們也可以走向對人生的執著。看吧,得寬容些,這裏每一座山撫育著多少的生物,背負起多大的重載,多少年間以永不枯固的泉水供給江河、海洋和全世界的人類?隻怕從來沒有人能夠計算。這人皮鼓也是一樣的。兆兄,你今年多大?你明天不死,活下去也不定哪天會夭折,這年頭說不準。就算苟活幾年又怎麼能跟它比!你知道它多大了嗎?它代表了年代久遠的苗人苦難與和苦難鬥爭的鬥魂,它已經活了幾千年,並且還會一直活下去!”
兆學疚被他這樣連消帶打一番話下來,徹底沒脾氣了,隻是鬱悶,向著隔了四五個席位的兄弟抱怨:“你看看人家,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啊,你再看看我!你們好意思!”
伏翼有些掛不住,被小榕樹一個大黑眼一翻,嚇蔫了,隻好低頭裝沒聽到。倒是插在中間的人有些識趣,漸漸換到別處去了,這時,那老司畏畏縮縮地過來,要奪關鑫的酒杯子,絮絮叨叨地道:“寨主,不能再喝了,這雄黃酒也是帶毒的……”
關鑫的黑臉一沉,隨即摔了杯子,但老司畏縮而堅定地站在一旁,不肯放鬆。田忌勉強笑笑,道:“哥,你跟他去吧,省得他嘮叨,我們也喝不好。”
關鑫一怔,黑臉泛出一絲活泛的紅來,這是田忌第一次切實地叫他哥,但他卻不曉得怎麼回一聲弟,半晌,他的大手在田忌的肩上拍幾下,站起來,走開,老司忙不迭地跟上。
田忌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眼眸裏有些紅,他忽然側過臉,尋著柳生,道:“嘿!兄弟,你曉得嗎,在這裏,菜花一黃,蛇都從洞裏鑽了出來,狗吃了毒蛇,就花了眼,發了瘋。被它咬的人,會發狗顛,像瘋狗一樣哆嗦、瘋狂、咬人,被咬過的人依舊染上瘋狗毒,最多熬過一百二十天,人就瘋死了,神農嚐百草,一直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醫治瘋狗咬的藥。現在,我們隻能寄望老司的鬼方能奏些效了……”
柳生一怔,兆學疚卻慌了:“關啞?”
田忌玩著酒杯,眼睛裏是深沉的哀傷,但語調仍是淡淡的:“他被瘋狗咬了,他又咬了人一口,柳生,你有個好老大,沒有他那麼快狠的反應和手腕,在咬痕上死燙你消毒,隻怕你現在也喝不得這雄黃酒了。你別不識好歹,我不曉得有多羨慕你們。”
柳生表麵上不動聲色,手卻悄悄地撫到了去疤的手臂上,心裏熱熱的驚悸著,慢慢地低下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