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聽得瞪大了眼睛,一跳一跳地過來,占在他們之間的空位著,伏翼趁機也湊了過來,漸漸挨著兆學疚坐下。
“老大,你好了不起啊!”
小榕樹哼哼兩聲,忽然對田忌道:“你羨慕?”
田忌不由自主地微笑,看著他,就忍不住從眼睛開始微笑,他的臉多少洗幹淨了些,身上穿一件寬寬的白色長衫,濃密的黑發長了些,滿腦袋飛揚著,聽得一心直白的讚揚,沐浴著兄弟們敬讚的目光,顯然是受用的,他甚至笑出了尖尖的小白牙,黑眼睛有些溫乎乎的發亮,那點得意的笑容就特別能打動人心,幾乎一下子掩蓋了他所有的缺點!哪怕他隻是讓唇角略一上翹,眼角溫柔地下彎一點,隻一瞬間,就能顯出燦爛甜美,像同時猛地撥開雲霧,映現出藍天和陽光。
小榕樹正好青春十八,擋不住美好的年歲,他又那麼堅定,勇敢得霸蠻,前途無需迷惘,且不孤單。
小榕樹禁不得人死盯他,當下臉一拉,眼一輪,凶光乍露,他不高興了。田忌連忙攧兩下酒杯,掩飾地笑道:“是很羨慕,不過,樹老大,我也跟不成你,一隻手,五個指頭剛好,再多一個就顯得不倫不類了。我前些天其實出了一趟湘西,到了韶山,是兆兄和我哥要我給他的共產黨朋友送地形圖,北伐馬上就要開始,據說葉挺的獨立團已經開進湘西了……在那裏,我認識了一個叫毛澤東 的人,是個共產黨,很有魄力,我打算去跟他。吃了這頓就去!”
小榕樹大黑眼一輪一輪的,有些不悅,田忌卻忽然又轉過頭,對兆學疚道:“兆兄,你的《王胡得救》我看了,眼下我就有條船,要跟我走嗎?正好逃命。”
兆學疚瞪大眼睛,怔住了。
伏翼和一心也怔住,一式一樣地瞪大眼睛,看看田忌、看看兆學疚、又轉過頭去看小榕樹,小榕樹也不知在嘟囔什麼,沒好氣地埋頭吃喝,不管。
兆學疚抬頭一笑,堅定地回絕了:“謝謝,但是不。”
田忌笑著,有些失意,也有些欽佩,道:“好!那我就走了,省得我哥看我傷心。”
他們料不到會如此幹脆,少不得全都怔了,兆學疚“哎哎”地追著他的背影嚷,他就略停一下,回頭找的卻是小榕樹,扔過來一袋子小東西,笑道:“樹老大,我們給你查過了,不是呂子給你下毒,就是村民,他們以為那罌粟是好貨色,想把好東西給你,也想用這個來留住你,像扒皮縫鼓一樣想留住糖二先生一樣,野蠻的好心人,別怪他們。這個給你,我戒冷茶就吃這個,你戒煙吧。”
小袋子打開來,是一袋子青果,硬硬的,橢圓兩頭尖,澀香淡淡,一心湊過來看看,“檳榔吧?”
“不對,這是橄欖,入口苦澀,餘味甘芳,就像我們的人生際遇。”兆學疚更正。
小榕樹有心無神地沾一個,兆學疚微笑地看著他,他就翻一翻眼,忽然拍案站起來,嚷嚷道:“走啦走啦!回去啦!犯人關回去,明天好削皮!”
兆學疚措手不及,氣個半死,追著想說話,就被幾個人亂咋咋地推進了屋子,門“嘭”的一聲又關住了。
兆學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放過了一個絕好的逃跑活命的機會,如今,他唯有相信、等待,等待生,或者等死。
一直熬到半夜時分,兆學疚就如同困獸一樣焦灼地警醒著,每一次老鼠咬木頭、夜貓子打架他都會跳起來,以為是他的弟兄來接應他了,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一直熬到天明。
然而不需要,夜深人靜,水缸那裏就傳來了“咚咚咚”的叩擊聲,兆學疚立馬撲過去,敲幾下回應,底下也很有默契地回幾下,兆學疚就吃力地去搬開水缸,底下就露出了一個大窟窿,一心的光腦袋一探,伸出來笑嘻嘻地招手:“糖二哥哥!”
兆學疚拉過的腦袋一頓蹂躪,激動得發抖,他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救我!”
一心道:“幸虧我跟我娘學了一陣子盜墓,所以會挖地道!快來!”
兆學疚就有些遲疑,道:“一心,你老實告訴我,前幾天,老大他們都在外麵,都聽到我說話了吧?”
一心腦袋一歪,不說話,兆學疚的聲音忍不住發顫:“一心,老大肯定曉得的,我不要這樣走,那罌粟,怕是這兩天也要收了,要救我,就得救我的道義,我沒法光逃一條人命、一張人皮的。”
一心咧嘴一笑,道:“好了,誰不知道你!地道正通向罌粟地,我們又給他搭了條竹管子,雄黃酒、火藥、硝石那些易燃易爆的東西早流過去,把罌粟地都泡熟了,一點火星子也能把它滅了!老大也曉得那不是好東西,不過他辦事可不像你,不但沒譜,還差點把命搭上去,老大是氣你這個,才整治你。快走!姑姑也在妝園等著接應,伏翼哥哥說,我們……也該走了。”
兆學疚的心歡喜得幾乎要爆炸開來,一時間惶惶然,有些手舞足蹈,一心看著好笑,這時外麵傳來一聲杜鵑啼叫,當下就有些情急,隻把他一拉,拉得“咕咚”一聲栽下了地道,跌得隻剩兩條腿子在空中踢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