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身後,隔著一根大樹幹,有兩個佯裝幹活的人,一會兒驚一會兒喜地凝神聽著,完全忘記了該幹什麼,但他們曆來沉得住氣,臉色彩虹似地變來變去,但至少都默契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糖二哥哥不肯讓我們全部都去冒險,伏翼又不肯讓他一個人,於是我就提議我留下來,他們兩個偷偷摸上船去探虛實。當時那隻船因為要躲避礁石,速度就放得很慢很慢……”
“這兩個混蛋!真扔下你摸上船去了?回頭看我不……”
“老大,我不是有救生衣嗎!再說那時大海就跟個搖籃一樣溫柔,不怕。於是我也放開了礁石,慢慢地躺在細浪上睡覺……就像鳥一樣。糖二哥哥不是說,海鳥在海上飛翔,累時就在浪裏睡覺,但它們還是不敢多睡,盡量飛,因為,沒準浪裏藏著吃鳥的大魚,所以我也保持著警惕。”
小榕樹暗暗點頭,決不會錯,風浪平靜的時候,來了隻不大不小的貨船……翻船後,他們確實一直在同一片海域裏,相離不會太遠,當然,也不會太近。小榕樹不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碗熱湯使他軟和起來,也不自覺地放鬆下來,疲憊安心地一波一波襲來……是的,他現在總算可以肯定,他們都沒有死,每個人都沒有在這場海難中被淹沒,他們也不會離散,看來不會離散太久。
此刻,柳生的臉上也有著與小榕樹一式一樣的溫軟和慶幸,老薑頭默默地端詳他,包羅萬丈的眼神讓柳生頓時生出了警覺的觸須,就像忽然變身一隻張牙舞爪的章魚。柳生警覺並排斥這一點,於是盡力讓自己和緩下來,幸而這時氣氛實在很好——鳥兒安詳地在林梢啼叫,海溫柔得就像睡著了,空氣有些甜,有些鹹,很清新。一心的聲音仍是水當當的童音,像鵝卵石在相互叩擊,始終很悅耳。原來下麵已經是屬於一心一個人的經曆,他個人的經曆通常會比較童話,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啊!
“阿羅說,他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我,他隻看到了我的脖子上的頸圈,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光,他碰到頸圈的時候我也醒了,他的頭發就像羽毛一樣,他真像一隻鳥,坐在一隻大木盤裏,身上披著孔雀一樣華麗多彩的衣服。而我坐在海浪裏。他的右手抓著我的頸圈,我的左手拉著他的頭發,我怕嚇著他,就笑,又忍不住問他:‘你是一隻鳥嗎?你知道,有些鳥類是雄鳥孵小鳥的,你的……羽毛很漂亮。’阿羅先怔了一下,然後笑,就試探著問我:‘我喜歡你的頸圈,你喜歡我的羽毛,一根羽毛換一個頸圈,好嗎?’這太天才了,我當然同意,我幹脆地把頸圈取下來,他也要扯‘羽毛’,我又有些後悔了,按住他的手,告訴他:‘我喜歡你的羽毛,但我更喜歡他長在你的頭上,我偶然看一眼就得了。’阿羅卻轉身就撥拉著海水要走,也許當時他有些怕我。我看他刨得辛苦,就趕著上去幫他……原來,他也有一隻船。當然,這隻船決不是糖二他們上的那隻疑似賊船!我把他推到船邊,他爬上去,連大木盤和頸圈都沒有拿,我隻好幫他送了上去,他就跑進了船艙,我隻好把東西都放在甲板上,然後,他也一直沒有出來請我……我隻好又回到海裏去了。”
小花和尚不跟他們在一起時,和尚的那一麵就特別突出……單純得酸呆。小榕樹苦苦忍笑,忍得全身發抖,一心就有些擔心,以為他是疼的,於是有些無措地停住了,小榕樹連忙板起臉,揮手讓他繼續。一心一圈一圈地在上藥止血的傷口上繞上繃帶,他們的影子越過了那道屏障,胖乎乎的,顯得特別溫暖祥和。他們安安靜靜地聽著、看著。
“我繼續在海水漂著,一會兒,阿羅果然信守承諾出來讓我看他的羽毛,哎,老大,你笑我沒見識吧,是的,那時,我已經有些明白他其實是個男孩,像我一樣,而不是隻孵小鳥的公鳥。於是我給他講了中國古代的一種極樂鳥,它們生長在偏僻的海島上,差不多就是這個模樣。他趴在船杆上陪了我許久,我看得出,他漸漸不怕我了。他跟我說,他不是不願意請我上船,而是,那不是他的船,他隻是一個小小的船工,沒有權力。如果我還有錢可以做船資,那沒準他可以代為接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