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隻怕他一直就把自己當成了男人,混成了老大,他缺少那方麵的自覺,他就天經地義的是條漢子,響當當的好漢。沒有人敢對這一點作一丁點兒的質疑!
柳生苦苦地微笑,這個認知讓他啼笑皆非,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整整二十年啊,你如何能讓一個用二十年時間打熬出來的好漢,還原成一個女人?這樣想起來,花木蘭就顯得很荒謬——當了十六年的織女,跨上戰馬就能在雄性世界裏混,混得滴水不漏,不說旁人都是瞎子,她如何過自己哪一關?她能像他那樣,打架罵娘血肉橫飛不變色?她能像他那樣,苦練各種攻擊之道直至坑蒙拐騙偷賭殺樣樣精通成為個中翹楚?她能像他一樣,時時事事道義當頭而又狠煞霸道網盡人心占盡先機?她能像他那樣,朝朝夕夕和四個男人一起起臥共事衝鋒陷陣情同手足?柳生搖頭,不可能,隻有一個他。好吧,即使她也能,那麼,而後呢?代父從軍當了十二年的男人,在殺場上縱橫拚殺的男人,隨便換件舊衣裳又能回複女兒身?天哪,陰陽人也沒這麼便當吧!不然,你來教教我?
沒有人能教你。就有,似乎小榕樹也不會稀罕。
是誰說的——冒險的經曆是漫長的,往回走則充滿了更多的艱難險阻。
老薑頭和柳生自在樹幹的另一側,有意無意地牽扯著對方,有條不紊地忙活著,他們東扯一根,西連一下,準備在花朗花朗的樹蔭下弄出個低低的吊床來。
銀色的緞帶圍裹著小榕樹姣好的胸部,除此以外,他整個上身都袒露出來了,但一心曆來專注,他的眼裏隻有那滲血的傷口,他一層一層地解開繃帶,盡量讓自己的動作又輕又快,小榕樹的神色也像這個小和尚一樣自然坦率,他催促道:“後來呢?”
一心的額頭微微滲汗,那個傷口比他想象中還嚴重些,直接貫穿——他得悉心對付——利索地用溫鹽水清洗、消毒……
“論起快,我們都及不上你,柳生一向盯你,自然能跟得緊些,可糖二哥哥身手差些,伏翼又沒救生衣,我怕他照應不來,就和他一起,護著糖二哥哥跳出去。很險,糖二哥哥說,我們要是慢下一步,被沉船的漩渦吸了進去,那就再翻不出來啦!老大你別擔心,我知道,我們決不會慢下那一步的!噢,說到我們翻出去了……翻出去後,浪又大海又黑,糖二被整得都懵了,後來,他被浪頭裹著狠狠地在礁石上撞了一下,這才撞聰明了,他嚷嚷著告訴我們,這肯定是海盜布的礁石陣,我們不能衝散了,因為隻要被衝開哪怕隻是一米,我們彼此就成了瞎子和聾子,既看不見也聽不見了對方了,這裏又密布著礁石,腦袋碰上石頭,在這山一樣的浪頭中,真碰上了,腦袋也就跟雞蛋差不多了。我當然知道我們不會碰成爛雞蛋,於是我們在他的指揮下,手拉手,圍抱著一塊大大的礁石,人就這樣全固定下來了。接下來……”一心做了個苦臉,歎息道:“老大,你知道的,就是熬唄!幸而我們都是慣經風浪的練家子,糖二哥哥經過軍營裏的那一段,也還算打熬得……後來,我們終於看到了一條船!”
小榕樹不由得全身一震,一心就有些慌,趴到他的肩頭前連連吹氣,道:“老大,你疼了嗎?我再輕點!”
小榕樹揮揮手,簡潔地指示:“沒事,你接著。”
一心於是接著,接著換傷藥,也接著往下敘說:“那隻船是條中小型的貨船,它完全不受信號燈的誤導,似乎也很熟悉航線,因為它能準確地避開了礁石,糖二哥哥就不讓我們呼救,他說,這可能是一條慣家賊船。我們一定得小心行事,哪怕碰上了人、船,獲救了,也不能隨便亮底,當做救星,把我們五個人一股腦兒透給對方,這個地方實在很詭異,他還說,要相信老大,隻要有人,你就一定能混上去,混出頭來,你一定能救我們大夥,當然,我們也要盡可能地爭氣些,爭取主動跟他彙合,多做些貢獻,這樣才能被他瞧得起。”
小榕樹滿意地點頭,“糖二這小子總算說了句在點兒上的話。”
一心笑眯眯的,也放鬆了些,因為疼死人的清潔和消毒的程序終於過去了,這藥膏清涼解熱,上藥應該不會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