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此刻你最想誰(1 / 1)

……腳下,潮水似乎被馴服而變得平靜,所有的生命都被過濾掉了,有一種巧妙的放任,一種雅致的荒野狀態,似乎無人管照,卻又溫和馴服,再加上空氣中彌漫著深沉濃烈的大海氣息,還有高岩下海浪拍擊出沉悶的轟鳴,使一切充滿了一種奇異的誘惑力,內心衝動地要直麵搏擊把他吞噬下去的可怕深海——小飛魚轟轟然,陶陶然,笑著,也許已經病入骨髓,或許,是回光返照,那種我們都讓自己相信的存在,是一種最後的安慰,而身上的寒熱交加,每一刻、每一刻都是冰火兩重天的煎熬,口中幹澀焦苦到了極點,轉而卻有一股溫軟朦朧如同朝霧的甜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他的臉上有一種死者留下的,那種最後的,固定的,要成為曆史的東西,就像在十字架上信仰死而複生的教徒對於來世的陶醉——他也恨不能也賣弄一下自己並不擅長的唇舌——他想告訴他,想告訴他們:不是我不明白,而是你得明白,我並不討厭你,盡管你已有好幾次贏得了我的憎恨——而其實,你也是個有學問的人了,又有那麼廣的見識,有那麼闊的行程,可是……你說的每一段話都像是缺乏固定音調的協奏曲,傳達著相互矛盾的聲音,你應該,我們應該統一自己的聲音,丟掉自我傷害的分歧和嘲諷,對吧?

如果自己這樣說,他就會發瘋地發飆吧,又哭又叫,又傷心又憤怒,至少,他的情感是充沛的、衝動的,一觸即發的——跟自己正好是相反的——

“性格相反,然相互吸引,而本質又是相似的,一方麵,你把我視作你的人性,而另一方麵,其實我也把你看做是現實的苦口良藥……其實,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確實很像你。”

飛濺如海沫似的話語忽然全麵停頓了下來了,仿佛畫麵忽然被定格,像時空被切斷,木木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小飛魚也怔了一下,而後醒悟過來,最後那一句,他竟是流暢地說了出來了!他就垂一垂沉沉的眼皮,感到又抱歉又驕傲——浪在腳下一炮一炮地攻打而來,他站在那裏,不甚穩,卻不會移動分毫。他決定就這麼堅守,即使什麼也沒有。他的嘴唇最後開闔幾下,他終於還是無法說出來了——有心的,總會心會:這就是中國的信義,再不濟,也不過是一命換一命,尾生就是這樣抱死在橋下的吧,連刻薄的木木也不見得敢罵這愚昧……在這曖昧的文化氛圍中,往往是最最老套的習俗才能在異族融合中傳承下來……堅守,因為一切限製解除,整個世界開放,凡事皆有可能——他笑,惻然而驕傲。

心會……曖昧,含混,瘋癲,瘋癲是人身上晦暗的水質表征,是一種晦暗的無序狀態,一種流動的渾濁,是一切事物的發端和歸宿,是與明快和成熟穩定的精神相對立的——兆學疚看著他們,他看過他們,集體無意識一股腦兒而又含混無邊地翻湧上來,翻湧開來,向晚的涼風從海麵層層掠來,衝開了這瘟疫一般圍剿著的悶熱,石堆下的重疊浪頭愈激愈高,一個有力的雪堆從那無邊的、整個的一片中突送上來,撞到峻嶒的石塊上,散開,一層層的銀花馬上退落下去,後麵的卷浪卻很迅速地趕過這片退落的飛沫,重複向上作更有力的展動,這正是永遠在衝動的、不息的、自由的波浪,也是宇宙中永遠有力的表現——一層寒,一層銀,一層霧,心中尚未得清朗開闊,忽而,寒白清藍中又翻出一層血瀾來,血流滾滾,凶惡、孟浪、邪佞、貪婪……原來夕陽正瀲灩無邊地落入了海裏!

那狂亂淒惻毒辣地滲出海麵的光芒如是令人魂銷神蕩、戰栗莫名……傍晚已刹那掠過,黑夜來臨。他們,人們似乎癲狂沸騰的情緒有了瞬間的迷茫,乃至癡滯,他們站在那裏,有時看看海,看看天,多時看圈子裏泥雕似的人,連木木也癡滯下來,一時間,隻有海潮聲,一聲一聲,沉悶,卻漸漸惴急,終將會變得惴急的海潮,風悶悶的撲迎,周圍的黑暗流進人們的腦海裏,衝走了所有的思想,隻有似是而非的意識,和無意識,在暗湧。

順應著這樣愚昧得近乎瘋癲的信仰,這樣忠厚得盲目的感情,心底有種溫熱而又陰冷的東西不停膨脹——兆學疚惻惻地道:“去找她來!找老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