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神父的行為倒很像是一個母親在安慰被父親暴怒地扁過一頓的孩子:審訊的兩副麵具、兩個聲音,一個嚴厲,一個誘導。兆學疚本是誰也警惕著的,然神父越說鋒芒越刁毒,漸漸成了別有用心的人身攻擊:“再說了,他就是你的助手,可你了解他皮膚以上的東西嗎?你又如何能想象如果你回到家裏時,隻感到房子太大太空,等待你的隻是一雙焦慮不安和不信任的眼睛時,你的心情會怎樣?”
兆學疚不由得心中一動,順著這話就硬是把那兩個人一塊兒拉,忽而就有靈機一閃,是顏色,棕黃色,那黃比他們要深些,甚至比伏翼都深些,隻怕是在地理種族上分定的色彩,大概能比他們的雄雞在緯度上能往西一點,在經度上大抵更濃鬱一點,大抵就差不多了吧。隻怕這兩人隻有在色素也就是人種上是接近的,也許年齡上也能算得上吧,兆學疚這一次終沒按捺住,脫口而出:“難不成……你們是夫妻?”
寒光閃閃的手術刀在神父的唇角頓住,這驚險不已的懸念倒有了些做作的戲劇性,兆學疚仍是要懷疑的,不道那刀就斜下一道側弧,往自己的眉眼間削下,毫不做作——眉頭一涼,眉間頃刻見紅,斜切實了,隻怕一隻眼也廢了。
兆學疚隻下意識地瞪大雙眼,眉間襂寒入骨,架著短刀和一臂的距離,清晰地照麵,那是一張深邃端正的臉,有著思慮過度的橫額紋,仿佛在預告未來的一切災難,另外,那兩條深深的皺紋從鼻子旁邊延伸下來,一直落到嘴角,像兩個粗粗的括號,不動時,是刻板而憂愁的,一動手,就露出一種萬分凶狠的神態,兆學疚如是信,他一進一退,盡是切實的傷害,這一刀,如何也免不了了。
如果說還有什麼能比他的刀更利更快,隻怕就是神父嘩啦啦的話吧,隻聽他一刻不停,流暢中帶著情緒,歡喜道:“猜對啦!我的提示給得好吧?”
然這人也不是容易被一句話轉移遷怒的,話救不了他——然兆學疚直直地盯著他,篤定地、穩穩地道:“把刀拿開,你賠不起!你要害我的眼,我老大肯定就會廢你中間那條腿。”——他其實有一雙機警深沉的眼睛,潛在棕黃色的皮膚裏,兩撇小胡子也算神氣,隻除了兩道深刻、刻薄的法令紋,長相還算端正、英俊,卻又顯得淫邪、怨毒、拘謹。他凝著刀,冷笑著,似乎也在評估,兆學疚繼續道:“聽不明白嗎?那我可以跟你說英語,印度語,隻怕你都不流利了,不若是香港白話還能合用些。”
是神父誇張地抽了一口冷氣,手術刀已退了去,視線仍死死膠了一陣,兆學疚回了神父一個笑臉,眉間那寒退去,翻上來的是辣絲絲的熱,心裏卻不那麼輕鬆……隻這一閃間,神父的臉頰上,已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橫切口,就算是苦肉計,這似乎也過實了。
柳生始終是紋風不動,而葫蘆兒的視線卻刀一樣一劃而過,口裏是切割金屬一樣的聲音,道:“好吧,柳生,算你過關了,能量守恒,既不能被創造,也不能被毀滅。隻怕不止零號,不日就取代了手術刀,也並不為過。”
兆學疚臉上一鬆,幾乎要微笑開來,相反的,柳生的臉上卻波瀾不驚,隻籠罩著深沉的漠不關心的神色,似乎並不是假裝,誠然,他生性如此。於是,兆學疚忍不住又笑了,悄悄兒的,盡管已經有些遲了,他也想保持一個重傷患不被注意的優勢。
手術刀就猛地轉過視線,暫也不多看神父,目光溶質一樣流到葫蘆兒那邊,那眼神沾上了就要澆注,連皮帶骨的,等閑剝不下來。它從臉到胸,從胸艱難地拔,拔轉到她握在腰間的手,手裏始終合著武器,那重型的槍柄上還隱隱沾著如今在淌的血跡……與他僵硬冷酷的風言風語不一樣的,他的視線灼熱刁毒,宛如隱忍待發的火山,十分難舍地又回到了那葫蘆圓麵,他簡直難以將目光移開去審視她身上其餘的部分,他的手也發癢,很想去撫摸她的肌膚,即使隻是普通的地方,想試試它的觸覺,是不是一如視覺那麼光滑柔韌。
她暗暗咬牙,恨不得就翻臉,然而到底沒有翻,隻輕蔑地把答案拋給他——“他當然不是你的零號,他完全可以來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