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死不救是違背人性的,然,他們又說,這裏的文化瘋子卻是這樣說的:美國提出了天定命運:傳播民主製度的神聖性——民主製度是如此盡善盡美,以致不會受到任何國界的限製……擴張是上天安排的啟發鄰近國家遭到暴君蹂躪的人民大眾的一種手段,它不是帝國主義,而是強行的拯救。你們能同意嗎?要被強行拯救的是你,你能願意嗎?我們沒有尋死的尊嚴嗎?不能貫徹求死意願嗎?且你又怎麼知道是死是活?你多麼無奈,看著他們就這樣擺布你神聖的正義。
鯊魚們慢慢地蠢動過去,似乎並不過分饑渴,又或許,是他們腦杏仁核體和腺上激素在起著幹擾作用……誰知道呢!鏡頭被放大了、放慢了——
原來,一向,無論她走到哪裏,那裏就會裂開一道大口子——曾經見她站在高堤上耍流氓;橫行在花花世界的鬧市裏耍光棍;衝殺在血流滿地的街巷耍死過節兒;也曾踏在骷髏網上隨波運行於海……她一向橫衝直撞橫行無忌。如今,她一躍、一落、跳、騰、挪、閃……一葦渡江太玄,然他們都知道,梅花樁她是打小裏就練的,在輕身功夫上,誰也不及她,然……她並不是走在梅花樁上,而是點行在鯊魚的背皮上,那絕似移動的礁石上!
他們在那裏,立起半身,戰栗著,是新一輪的戰栗,也許我們永遠也不夠了解她,永遠。又或許,色神父才是正確的——戀愛的真義無非是一種環繞著情人的航行,一種探險的航行而永遠得著新的發現——最誠實的愛人,不會兩天連續的同樣的愛著一個女人。
柳生渾身放送出了章魚的姿態,是要行動的,不道兆學疚得伏翼的助力已過來了,手按過來,不重,而他的話卻有著異乎尋常的分量:“——我也愛她……我們也愛她,不止你!可你能不能給她一點尊嚴?她不止是你愛的女人,她還是我們的老大,她在保護我們,她要我們信任她!你這樣的愛會毀了她,毀了我們之間的愛,你已經毀過一次了——你知道嗎!”
宛如海市蜃樓前大團的霧氣,多年未曾出口的語言以及此刻難以出口的話——承認、宣布、慚愧、愧疚、恐懼——團團包圍住他們,柳生仿佛遭子彈射中心髒,臉色灰白,他露出慘然的苦笑,雙眼緊閉,拳頭緊握,雙腿朝下凹陷,以膝蓋著地。伏翼的手也及時地按到他的肩上,幫他定住身形;而另一邊,小榕樹已兒戲般來到了他的麵前——
其實不是她,而是最大的那條,打頭的那條鯊魚,老樹皮似的背皮,海盜的鍋底似的腦袋,一潛一昂的,而小榕樹那挺拔的身影,就娉婷地站在大鯊魚未及張得打開的頭頂上。
這一刻,反倒是這一刻,海麵上一片安寧,霧氣升騰,連蒼穹也融入了其中。隻有——鯊魚嘴——小榕樹……誰都會被魘住的,即使你原本就在夢魘裏,然再也及不上這一出吧?原來人不必清醒,也可以哭泣,如果你足夠悲傷;也可以微笑,如果你足夠幸福。他們齊齊地握緊了拳頭,怔怔地看著——一生中曾經曆過許多可怕的時刻,似乎以後還會經曆很多,但這次是最美麗、最純粹,也最真實的懲罰。
鯊魚嗷的一聲悶響,不是什麼,它隻是張嘴,它注意、或許說在意頂上的人了嗎?或者它隻是要去吞吃眼前這個回神而又陷入新一輪的夢魘裏的人?小榕樹不去緩手,甚至也不打算動彈,她的身體隨著鯊魚嘴的張大而拔高,然她一動未動,站在那裏,那黑黝黝的大眼,直勾勾地、不依不饒地盯著,比鯊魚的盯更有質感;他也看過來,視線回魂,整個人回魂,目光柔柔的,依然在笑嗎?隻聽他一字一頓,在鯊魚口邊上,他無比清晰地說:“請你救命——我一直在等你,而不是在等死。”
小榕樹動了——眼動、色動、整個人都動了——伏翼愜意地笑著,適時地在那後繼著竄起來準備撲咬的鯊魚群和小榕樹之間扔下一個海盜炸藥瓶,水花、煙霧騰起……火花、血氣全都被她一個姿態給煽呼起來了,激活了,戰鬥的亢奮浮湧上來,一時間竟然不是想著救人逃生,而是主動出擊……簡直投入得有點不地道、不應該!伏翼掂了掂,那根繩子已經不堪用了,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