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的眉睫輕輕一壓,大眼乍眯,一道鋒刃似的寒光從眸子裏飆出,她輕聲道:“他們的恐龍計劃,甚或就是恐龍蛋,我可以不在意,可是,如果是他們,他們不在意,行嗎?他們這一行的苦,都白捱了?小飛魚他們的生命,全都這麼白化了?不能哪!他們是我的小弟,這虧能白吃?賠不出來,也得知道病根在哪裏吧?他們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看著……這禍灶在他們麵前倒下,知道這罪不在他們,錯不在他們,他們也不是一窩兒無足輕重的螻蟻,這事兒才算是明明白白的完!”
柳生的掙紮和抗拒就如同被抽離水麵的魚,無數話,卻都是不成理、不能堂堂正正地宣之於口的話,被哽在喉間,更深的積壓在胸臆間,隻怕是永遠也不能,也不用啟齒的,隻是漸漸紅了眼眶,就像糖二或一心那樣,並不隻做作,隻是忽然突破了個人的心牆,清楚透徹地理解了她,愛惜了她,也奉予信心期待了她,於是他也在這千難萬難開不了口時,知道不能抗拒,隻是默默地紅了眼眶——小榕樹的臉慢慢地轉了過來,就像待一心或糖二時的親善,她端端正正地對準他,眉色淡淡的,堪可如畫,如詩似畫——月色反射了水光,瀲灩不已地潑濺到她的臉上卻又被那光潔溫潤的芳華滑了開去,她緩緩地旋開了一個淺淺的梨渦,眉睫彎彎地沉著,生動而明晰的下巴卻悄悄地抬了起來,她不動聲色也不容置疑地傲然道:“我是他們的拉比!”
十九、雙重囚徒
先來的是風,風越來越大,大風夾裹起綠障,水的、木的,層層漫漫鬱鬱的綠障,滿眼潑濺成災的綠!陰沉稠黑的色,濃鬱狂亂的生命力!漸漸地,傾覆倒騰間,暴雨又鼓點般打下……海盜船,未起錨,狂瀾中的一枝獨秀,而千峰在競秀。
也許好久沒經這樣的風浪,也許是許久沒有撒野,沒看大自然的狂野與偉力,人們咋呼著,衝出來,在狂叫,在詛咒,在讚美,也在祈禱……當然,水手的宗教就是船長的氣度,間或,也有人在漫天的混亂中喊他,滿船哭嚷,惟恐天下不亂:“船長,船要沉了!水淹到吊床上來了!”又帶得幾個添亂的惶惶流竄播亂,“船長,船板都破了,龍骨都開裂了!不行了!”船長在他的耳室中擺弄他的航海圖,波瀾不驚,他頭也不抬,說:“你們進來的時候不知道每年總要沉掉幾條船嗎?”
“知道,老大。”這氣度讓他們有些入戲,不覺就改了個熟口的稱呼。
船長又悶著頭問:“你分酒吃肉,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會沉船嗎?”
“是啊,老大!”他們應承得更歡暢了。
船長便抬起頭來吼道,“那就像個男人一樣沉下去吧,兔崽子!”
兔崽子果然先動了動耳朵,既而決定不逃,旋即和他身後的一夥笑了開來。他和底下的人總是相安甚恰——船長約略也笑了一下,就暫收起了航海圖,鬆一鬆衣裳,站起來,那樣子也是要出去經一經風雨的,不道就在此時,伏翼放棄了兔崽子狀態,儼然試探的告密者,切切地道:“我說,我哥好像是耐不得了,他要起航。而且,似乎,是的,他能起航。”
老薑頭閑適從容的姿態一下子僵住了——是的,他能。不能也能。
風浪漸成鋪天蓋地之勢,間或潑濺的暴雨飛花濺玉般顛亂扣閃,隻拉扯顛覆著這小小的木魚,要吞沒它,不算是什麼難事,也不算什麼大事,可人們卻聚攏在船側,也放下了救生艇,倒想從海裏搶食……“上麵接應的注意,到上水流時又右旋漩流,十米……做好接應準備!”老薑頭的聲音還是很冷靜,那威嚴的聲音仿佛牢牢紮根於大地。
“等一等!”
老薑頭能聽到這個抗議,但他決定不理:他不能不這樣涼一涼他,他不能不這樣稍稍教訓一下他——要知道凶險,他不可能不知道凶險,可仍要指揮他們頂著比平日裏更多一倍的凶險潛下海去起錨,隻因他要冒死頂風出航……他有什麼權利?他也是慚愧的,他不能不慚愧,可他又更不能不這樣做,即使他不能諒解——這不僅僅是越俎代庖,這簡直是頂風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