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反射到葫蘆兒的眼裏,那執拗著、仿佛流毒一樣的目光——可小榕樹話說到就算完,草草就收回了注意力……也許還是個問題,隻是不在眼下,眼下沒有問題,她暫且把目光和心緒都收了回來,收回到——
柳生趴附在身旁的一側,穩當牢固得仿若章魚,他又看看天,又看看下麵蠢動的海,風空空地來回,聯接著那樣蠢動待發的天與海,一刻催逼著一刻的隱忍難耐,仿似每個人心裏發黴生潮的期待和情愫,水霧又起,模糊了危險的刻度,海豚在不遠處動情地歌,海豚在不遠的水裏嘩嘩地舞,舞動著水的流光,空空的流光,水銀般流瀉了一海的光陰,這光陰……即將要圓滿了吧?抬一抬眼,或低一低眉,都能看見,是半月的月。心裏是以有些鬆弛,也是有些焦灼的,然他不能禁,也不能解小榕樹突發的婆媽心腸,她又喃喃的罵,忽然高聲冷笑,不無激憤道:“知道嗎?我讓伏翼給我找那木木小日本的檔案,可找到的是……木木,木木原本就是林!不是小林!而原本就是我們中國的姓,中國的種!可是現在人家叫木木,歸到日本種下啦!知道為什麼嗎?甲午中日戰爭,你在嗎?媽媽的,我們輸慘啦,把台灣割給人家,1894,離現今快半個世紀啦,他們在換姓、換文字,還準備著換種,他們有多少人還記得自己是中國人?還記得他們的祖宗?你又看看猶太人吧,沒有國家的人,沒有根的人,在外飄搖著,不肯丟掉自己的傳統,得付出什麼樣的贖買?兩千多年啊,每一次變革、每一次社會動蕩,他們就首當其衝,會成為轉嫁矛盾的出氣筒!歸過去了,又能高貴到哪裏去,算了,我也不計較了,都算上了,都滾回來吧!”——仿佛她就是大中華,至少是擁有絲綢之路的海上的寶船的女船王。
柳生默默地看她,間或也想一想木木動情後的各式姿態,還有他的往事,他提及的故人,那與她相關的故人……她有多在意?這在意會引發多少的偶然?那偶然會不會帶來荒誕的結局?不說結局,那還是有些遙遠,隻這過程中,她又有了多少變動?就這個她,她那生動的新姿態,他永遠也聯想不來的,心裏始終戀戀難舍,卻是不能說出什麼話來,顯然,變的肯定不會隻是表麵,隻怕她的決心大概還遠不止此——
隻是,眼下她又率真地呲出白生生的虎牙,撲過來——抱住了一側的巨鼠,果然就是隻巨鼠,那珍珠般閃光的,是它的背上背扣了一個珠貝串編而成的罩衫,在水的流光中,它可不就是和神物!他們相對著又咬牙又偷笑,同樣野性得迷人,再加上,她玲瓏而苗條的身體伏得那麼近,簡直就是擁抱……“把密語告訴我!”她輕而悄地命令道。
柳生知道自己但凡有些骨氣,是應該退開,最酷的是拂袖而去,讓她追上來道歉……然,她肯定是不會追的,去了就去了,她一直都是這麼說的,再巴巴的回去,隻多受一次辱而已……不若……柳生的心惻惻地翻騰著,可最終,他什麼也沒做,一動也沒動,他還是沉溺了,哪怕隻有這麼短短淺淺的一刻……才打算自暴自棄,順勢而為,有所作為,不道小榕樹已縮回去端直了身體,酷酷地打個眼色——風裏,又有一心的歌傳來,柳生不禁又看了看她,她且動一動長睫,好不吝嗇地淺笑,道:“不是一心,一直都不是,這風裏的歌,全是騙人的,是因為潮汐生發出來的幻音——好長一段時間裏,這假的哄了我,卻也救了我。現在我總算也明白了,你哄我,我也可以哄你的,幻音,本不是我的拿手絕活兒嗎!好了,柳生,沒有一心,沒有阿羅號,可你完全可以遊過去的,聽著!糖二和伏翼都是這樣過去的,如今,你也別等了,就這麼遊過去,難得這幾夜,都算是低潮,隻怕再不會低了,浪會持續重起來、猛起來、狠起來。你們都是弄潮兒,想必也知道,往下去的每一夜,隻怕都是漲潮,不管是母子浪還是情人浪,什麼樣的好手都是吃不消的,再看看這裏千瘡百孔的情況,它肯定是躲不過下一輪的月圓的!這是最後的機會,你也夠努力了,撤吧!”
“你呢,那麼,你呢?好吧,他們,他們什麼時候走?”柳生的手死死包握著,以防自己一個不慎,就會搶上去握緊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