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她如同被月牽引著的最凶猛的一記潮汐,也帶著那滿身月的光華,當頭撲至——那是連發的機關槍,可她不敢亂發,穩穩地瞄準,隻有機會扣下了一發——就在她的腦袋上嘣響;她的鞭子也幾乎在同一時刻當頭襲到……當頭掃下,雷火一樣,挨到的地方,從額頭斜裏劃過臉頰而後到肩頭——熱,播下一道強大的血熱,頃刻就是二度灼燒的傷,她不去摸傷口,可疼痛和麻痹騰遍了上半身,她托在肩頭的機關槍就再托不穩,往後踉蹌著跌開兩步……不管幾步,甚或就是半步也沒有退,而敗局已定,就像每一次的對決那樣,她戲劇般的嗔怒有著瞬間奪人而改變局勢的魔力——那羊樣的人群頃刻已得了她的神、她的膽,重浪一樣爭先湧來……大勢已定。
而她呢?她得後頭的人搶上來,也不獨不避嫌地扶擁住,甚至都不曾倒身!然那子彈確實是打在她的頭上的,頭上那包裹下來的鬥篷就迸裂開一個口子,那珠子、貝殼就粒粒滾下,緩慢而醉人,在這水火血光中,那美是不緊不慢的一種從容——那帽子的下麵,連著的,是一件手工串編而成的珠貝鬥篷:精美而淳樸、華麗而實用,是盔甲、也是戰袍——為什麼,她就這麼的得天獨厚?這又是怎樣奢侈的禮物?葫蘆兒的胸臆間火燒火燎地滾動著羨慕、嫉妒和恨,卻也隻能扔下已扛不動的機關槍,留下幾個燃開的手雷,悟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匆匆退開——
中梯在人們搶上的那一刻堪堪在爆炸中斷開,小榕樹一刻也不停,她馬上惱而恨地作斷:“別停,衝鋒呢,遇山開路逢水疊橋,給我架起人梯來,上!”要知道她這一群小弟最不缺的就是行動力,眼下,三人架的人梯就這麼颼颼颼風一樣疊了上去,潮水一浪一浪地衝襲上來,已略帶聲響和鋒利,可人們有了憑峙,生生抵著,尚能做到不倒不亂,果然是好樣的!小榕樹並不吝大聲讚:“好!幹得好!跟我上!一個也不許拉下,你們統統是我的小弟,照應著,別讓海吞了!”
這次她不再躥騰,而是自人梯上一路跑上,腳腳踏實,不重,卻實在的負擔和印記。待側門一過,人撲到頂樓,浩浩然的風息就無邊無際地空空來去,繚繞的雲霧變得極輕極淺,漲得人一時失神,就情不自禁地抬頭去望月,就在這時,難得有她失神的一刻,那蔚藍的憂鬱當頭罩下,鋪天蓋地——她的胸口鼓蕩著,那身美麗硬實的盔甲就有些拘著了,要怎麼又沒怎麼,後頭一個黑影整個兒壓下來,她沒來得及拒,就整個兒把她籠罩起來撲倒,同時,冷槍再一次在頭上炸響……
這一聲顯得是那麼的尖銳而漫長——人聲鬱鬱,夾滾來去,填滿了整個清冷浩瀚的空間……也許葫蘆兒尚抵擋了幾下,可小榕樹已剝落了她的特權和武器,人們毫不費勁地把她製服了。小榕樹也並不看她,她能感覺到那好色的神父帶著淘淘然的微笑抱擁著自己,她就一點一點地探出手去,似反抱,也反抱,手卻摸到了他背心那一記槍傷,那滔滔的血流……她想了一下,一挺身,抽身出來,就著那個坐在地上的姿勢,反手抱住他,將他摟進了懷裏……他陶陶然笑著,癡迷地看著她,她的頭上、臉上,珠子一粒一粒地滑落,一路閃爍著光波瀲灩,他就喃喃地說著那熟極能詳的童話,原來他也是這童話中的同謀!
“……雅典娜的理性和堅強不是來自母親身體裏溫暖的內海,而是由於她誕生於雷神宙斯的頭顱中,她全身披掛,頭戴閃閃發光的戰盔,手持長槍盾牌,她那氣勢洶洶的喊聲在天空中震蕩,大海在沸騰,在混亂汙濁的小島被震得搖搖欲傾,她一雙黑曜石般沉毅晶瑩的大眼睛,閃射著智慧和勇敢的光芒,全身顯現出俊美絕倫,令人傾倒的力與美……”
“你也用頭顱來孕育我?”她淒婉而深情地搖頭,卻不得不深入了他們為她定位的角色,一時間,珠光幽離而華貴,在他眼裏,又有著一種宗教與紅塵交錯的光影,也倒影著他似綠似藍的惡魔眼——而包攏在她溫柔的懷中,他終於能無忌地感受在他的周圍充滿著的,大自然的榮光:天。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