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人的喝彩讓工作的人越發歡騰,武威的葡萄酒,皇台美酒也在冰咧的空氣中添彩,接著,他們把羊和辣椒粉在羊肉上抹了個透,然後剁一枝紅柳將羊穿透送到火苗上,同時,火苗的旁邊支起一口盛上水的瓦罐,馬馬虎虎收拾過的羊內髒,割碎了,同樣拌上鹽和辣椒麵,放在灌裏。
雜活兒都幹完了,在星星人的分配和指揮下,果然又快又好。
牲畜們在對麵空曠的燎原上悠然地啃著駱駝刺,人們都在沙壁下靠定,篝火已經熊熊地燃起,隻等著肉熟!
人群大略隻分成了兩處,沙原的前方,蘆葦叢和仙人掌群之間,靠著沙壁,點著一堆篝火,而後,又隔出好些距離,在下風處,延綿著,同樣挨著沙壁燃火,星星點點,人聲繚亂、濃烈,隨意,人多、雜,然而更快更熱地融熟在了一起,歌聲也源自於此。
星星人剛去送了半隻羊,換了一大堆雜食回轉過來,行近來,這邊還葛澀得很,八九十個人,倒有八九開的距離,連火和酒肉都冉和不到一塊兒。他心會:這就是頭兒的架子和道義的派別之分了!
怎麼開始呢?
星星人還年輕,怎麼看也還不到而立之年,皮膚在星光的洗滌下顯出一種米色的光潔,皮下又凝著些暗黑,但整體的整潔加上光潔,就與沙漠人的粗黑區分開來。
不知道他從誰頭上尋來了一頂蒙古人戴的氈帽,帽子嚴嚴實實地扣到了額前,底下是兩道刀裁似的墨眉,下麵覆著一雙黝黑深邃的杏眼,眉目十分俊秀。
而這出眾的眉目生在男子臉上,竟然也絲毫不顯女氣,隻顯出一種熱忱天真的神氣,格外有感染力,使他一笑起來,就顯得陽光燦爛,不笑時就有些憂傷沉鬱,幸而他幾乎是時常帶笑的
他又有端正筆直的鼻,棱角分明的口唇,整齊雪白的牙齒,漂亮俊朗的臉部線條,但輪廓和顏色都有別於小生的輕淺,顯出一種男子山與石的深邃與濃重,他的身材適中偏瘦,但那瘦又不似文人書生的纖弱,他瘦勁合體,有一種靈活的張度和灑脫,一身時髦的米色大衣穿在身上,更顯得一種張揚的俊朗瀟灑。
這時他隨意把衣擺一掀,像他們一樣,席地盤腿而坐,自然而然,他的身上有一種如此張弛有度、如此天生紳士卻又自然可親的氣質,讓人覺得自己可以放心把自己的整個靈魂交給他似的。
他也並不看誰,眼裏入神地閃爍著些星光,他就大大方方地開言道:
“我知道你們都端詳著我,仿佛我的臉上藏著一個故事……大漠、天地、人事、曆史,鐵馬駝鈴,畫工青燈,石窟佛陀,征戰,開拓,傳奇,詩篇,都是屬於這個地方的故事啊,聽著故事總要求寓意,其實很簡單,我聽這沙漠裏的老人常說,當天上布滿星星時,人們所能提出的問題的所有答案全在那裏頭……”
頓了頓,他又繼續,同樣沒頭沒尾,卻毫不突兀,他的言語之中帶有一種令人完全解除戒心的習慣性優雅,方才談起道義忠勇時,他是強硬的、粗暴的;但詮釋藝術時,他又是溫情的、憂傷的。
“春秋戰國時期的《山海經》第一次記載了羅布泊,形容為亂河,可見當時河流縱橫交錯,樓蘭道就位於羅布泊北岸,從敦煌之西的陽光,越三隴沙,過阿奇克穀地和白龍堆,再經樓蘭古城,沿孔雀河西岸而至西域腹地——胡姬,夜光杯,玉,絲綢,佛,汗血寶馬,音樂……人們不知疲倦地徜徉著繁華的太平盛世樓蘭夢,踏出絲綢之路的河流,一千六百年成一夢,以極可稱道的執著勇氣不懈地妝點著荒蕪的沙漠——隨著河流緩緩的流動,城市同樣也在流動,讓它的記憶流走……雖然它不會說話,但卻以一種無聲的和暗示性的方式等待著我們去發現它。”
他目光炯炯,聲音渾厚,在幽幽星空中發散,眼中的星星又仿佛向更高的地方飄了過去……
星星在太空中孤獨地燃燒著,熄滅了,很久很久以後,它的光彩到達我們的眼睛,死亡的星星也將最後瞬間的光華送下,在夜空中留下它的光輝,那已逝光年的韶華。在這樣的光華麵前,我們更容易坦然麵對內心,引發自我設問。
“我為什麼會來這裏?當你熱愛一座城市時,渴求一個故事時,不但你的靈魂,連你的身體,也會對其極為熟悉,以至於或許隻是一粒細沙所引起的哀愁情緒,你的腳會自動帶你來到一處最為喜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