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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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榕樹有一口沒一口的咬著肉,嘴上掛著那抹別有意味的陰笑……
她滴溜溜地滾動著獸樣瑩然的大眼珠子,小虎牙油汪汪地呲著,時而搖頭晃腦,眉目飛揚,即使眼見著成為了一隻吃飽了肚子的狸貓,沒有作惡的意思,起碼看上去是這樣,然人們心中的忐忑卻更深了……
她冷不丁道:“那我就先解決你吧!”
忽然就立起身來,扯著個怪調門嚷道:
“那,艄公,你是信神的吧?滿族的薩滿跳大神,這家夥就中邪了,你就得心狠一些,先將他全身脫光,叫神用柳條鞭和驢蹄子把那血腥鬼痛打一頓,要不好,就用細麻繩子將他兩個中指縛住,中間用筷子絞緊,一直把麻繩絞進肉裏,那惡鬼忍不住痛,就會走,要還不走,就看它躲到什麼地方,它要躲在嘴裏,就要用驢馬糞灌,它要是躲在鼻孔裏,就要用燒紅的鐵條去烙……看他還弄不弄鬼!”
她吃飽了肚子,也許性情是好了些了,然而也更有精力發威耍狠了!
那混合著成年人的惡毒和小孩子的氣惱,簡直令人絕倒,讓人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又是崇拜。
兆學疚焦赤的臉黑了一大半,那汗不知是冷的還是熱的滾滾而下,艄公倒還淡定,也不當外人,且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道:
“我明白了,就交給我吧。”
艄公就去扶了兆學疚,兆學疚不敢強,半是苦笑,半是求饒,然而根本沒人敢接他的眼神,他卻忽然看向門口,嚷道:
“老大,你看是誰……誰來了!”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這也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
結果還是一樣,吃了一頓飽飯之後,還是剩他們來麵對小榕樹,和她的鞭子。
隻是她此時好歹吃飽了肚子,也許心情能好些,然而精力肯定也更大了。
小榕樹就慢慢地轉過了眼睛,似乎滿不在意,誠然,很難想象,有什麼是能讓她更在意的——
那通身任情,狂放,野蠻的氣息靜靜地收悉了,做夢似的,她又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人們就似乎聞到了鬆脂的清香、同時也讓人聯想到風吹過鬆針的沙沙聲和蟬鳴……
隨著那幾次,長睫如蝶,一下一下的扇舞,每一下、每一下,都帶來不同的光影璀璨的變化,一切都黯然失色了,無論是那夜鷹之光似的頭巾,還是那藝術品似的披星戴月,它們隻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隻是物品……
沒有靈魂之光!
……
她的眼神先是朦朧,而後閃亮,而後是晶晶亮!
柳葉似的長眉連同眼角輕輕地、悠悠地垂彎下來,嘴角兒相應似地甜甜地一抬,嘴角邊上梨渦淺淺地漾著……
黑的、紅的、白的,統統在她橄欖形的光潔而明晰的臉上流光溢彩,就似乎是人們在潛泳時在河底下見到了色彩斑斕的卵石,或是換氣時看到的栗樹林的嫩綠,潛、現,光、影,無不鮮豔得令人著迷。
驚鴻一掠,羚羊掛角……
直到看不見了,餘味嫋嫋,人們恍惚,而後驀然明白過來:她在笑!
這是她的笑容,似乎是內心深處緩緩地湧出了宛如甜酒釀那般甜蜜醉人的笑……
後來,無數次,紅豆回想這一瞬,她仍認為:每個人都會同意的,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念想的,在她每一次毫不留情地揮鞭子的時候……她的笑容其實遠比她的鞭子更有說服力。
回想到這裏,紅豆不由得搖頭輕笑,據說,人會像喜歡噩夢一樣迷戀一個自己了若指掌的人,不知可是真的。
隻是,那以後的日子,並不好過,現在想想,卻也很有意思……
隻是,她其時並沒料到,小榕樹的真率,不僅是相對於她自己,而且也是這麼要求別人的——
這個別人,當然也包括了自己。
紅豆合了合額發,也許是在按太陽穴,她到現在還是覺得頭疼啊!
其時一心為了替自己解圍,慌說自己同糖二一樣,善於畫畫——
畫畫對中國的困難本來是一點用也沒有的,它隻是和平時期的職業。
然而她怎麼想到小榕樹竟然會看重這個?
那時,就連是迷戀於熬鷹的銅錘,白天也得被抽去幹活:挖坎兒井、修明暗林公渠、種左公柳,最惱人的還是加修城牆……
人們苦怨上頭,還唱起了建築萬裏長城時的民謠:三丁抽一,五抽二,單丁獨子也須行……
喬治沉迷於拓荒,倒也曾這樣笑嘲:我有兩種衝動,但是一個也沒敢做。